第十八章:奶奶

上一次见奶奶的最后一面，是在2014年正月初八。

        那时候刘雪生准备去上浦打工，临走前还给奶奶告了个别。但万万让刘雪生没想到的是，那次与她老人家竟是一次真的告别。

        在他刚上班的第12天，那一天他心里总是小鹿乱撞，莫名其妙的总是发慌，直到他接到小姑从家里打来的电话。

        当时听到小姑带着一声哭腔，以及电话那头传来的哭喊，刘雪生心里顿时咯噔起来。

        当听到小姑电话里第一句。“雪生，你方不方便回来一趟。”的时候，刘雪生就已经明白了，鼻子一酸，揉着眼睛就哭了起来。

        在13年母亲去世的时候，奶奶的身子就一直病着没好过，以至于母亲去世，大家都瞒着没敢让她知道，就怕她伤心祸害了身子。

        最后纸终究还是包不住火，奶奶眼睛不好使，但耳朵却一点没毛病。

        待在院子里，隔着两条街几堵墙，她都能听到从大街上传来的哭丧，然后她就从老宅子里闻声走了出来。

        那天是13年的第一场大雪，空中乱雪纷飞，肆意飘絮。刘雪生正披麻戴孝的跪在十字路口，接他母亲娘家那边来的人。这是村里的规矩。

        当时脑袋抵着雪地的刘雪生，在一阵鞭炮唢呐的杂乱声中，忽然在近身处听到有人叫自己。

        刘雪生跪在地上低着头的脑袋，就往身侧看去。然后就发现奶奶站在自己的跟前。嘟着嘴瞪着他，就跟个小孩子生气了似得。

        奶奶一看到真是自己，一双浑浊的眼睛，顿时就泪眼婆娑的变成了泪人。

        看着奶奶，刘雪生更加难受了，浑身止不住的抖动着，哭的更厉害了，眼泪掺着鼻涕，也不知道往嘴巴里钻进去了多少。

        当时他正在行礼，也只好拜托随他出来的二叔，帮忙照顾奶奶，扶她回家休息。

        可过了没一会儿，刘雪生从十字路口折回家，前脚刚到院子里，奶奶后脚就跟了过来。

        边走边嚎啕大哭，嘴里还骂着爷爷。说别人骗她，你也跟着骗我之类的话。

        奶奶毕竟上了岁数，还有病在身，哭多了伤身体，刘雪生就跟哥哥跑去劝奶奶。

        可奶奶一看到自己兄弟俩，哭的更厉害了。“你妈走了啊，雪生。她怎么就能够扔下你们俩呐，你俩还没成家呢…她怎么能放心就走呀！”

        刘雪生听着奶奶的哭喊，忍不住的扭头看了一眼那灵堂上摆放着母亲的照片。

        想着曾经与母亲生活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刘雪生当场控制不住，泪崩了出来，本来是想劝奶奶的，结果自己却哽咽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止不住的哼着鼻子喘着气哭。更像个孩子了。

        在农村不管红白喜事，总会有许多不相干人前来围观，一旁本着来看“热闹”的一群人里，有的妇女看着娘孙几个哭的痛彻人心的，像是想到了自己已故的亲人，忍不住也哭了出来，有的走到刘雪生身前安慰几句后，就哭丧着脸转身回去了。

        几人劝着让奶奶别哭了，赶紧回家休息吧。可奶奶看着母亲的遗像，就是不肯走。毕竟老人年纪大了，谁也都不敢强硬的把她拉回家，磕着碰着都不好。

        最后也只有任由着她坐在那哭了，刘雪生看着都心疼。

        刘雪生上辈子最对不起奶奶的地方，就是没有在她临走前跟她说句话，哪怕见一面都成啊。但是刘雪生没能办到，因为他没有回家，处于试用期，厂里不允许请假，如果旷工，就会视为自离，更何况当时的刘雪生，身上也没有路费，连个银行卡都没有。

        人生会有许多遗憾，刘雪生在其中对自己做出过无数次的自责。

        但也只能在每年上坟的时候，多磕几个头，多烧点纸钱，只是能让自己心里受点慰藉，那样自己才会好受些。

        刘雪生打小就跟奶奶玩游击战。

        小时候都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刘雪生就是那种挑食的主，一般馒头面条都入不了他的法眼，喝完稀饭必须要配糖才能喝的下去，而且一倒就是小半袋糖。

        农村里，孩子与父母分家后，父母都是跟小儿子住在一起。因此那时候刘雪生就很少跟奶奶在一起，只是偶尔奶奶去树林里扫叶子的时候，他才会去。因为他帮奶奶搂叶子回家，奶奶就会给他好吃的。

        逢年过节，几个姑姑以及家里的亲戚都会来，农村那时候有事没事就喜欢走亲戚，走亲戚肯定不能空着手吧。

        到了那天，家里人也都会聚在老宅子里吃饭。

        刘雪生吃饭的同时，就盯着奶奶的一举一动，看她把苹果呀、大黄梨呀、鸡蛋糕呀、香蕉呀、牛奶饼干等等一些好吃的，看她会藏在哪里。

        奶奶年纪大了，反侦查能力已大不如前，全把吃的塞进了箱子和柜子里。

        刘雪生得了空就去拿出来吃，吃完了就回家，等饿了，想吃了，就继续来。

        日子反反复复这样过着，也挺滋润，可过了没几天，奶奶就发觉有些不对劲。

        等刘雪生再去偷着吃的时候，柜子里的东西就只有棉花套子了。

        怎么找都找不到那些吃的，平白无故的就消失了。过了没几天刘雪生趁奶奶刚从家出来，就又进去翻吃的。

        经过长达半个多小时的搜索，结果竟然还是在那个柜子里找到了。

        奶奶反侦查能力还是没有下降啊，她把吃的藏进了棉花套子里。

        刘雪生找到后，二话不说就开始连吃带揣的祸祸着。

        “我说东西怎么越来越少了，原来是你这个小老鼠偷吃的。”

        刘雪生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明白了尴尬是什么，尴尬就是我在偷吃，正往兜里揣的时候，被奶奶发现了。

        你说尴尬不尴尬……好~尴尬呀。

        从那次开始，刘雪生就与奶奶默默进行着长达五年之久的游击，侦查，反侦查的“战争”。

        这些年不仅刘雪生锻炼出来了搜寻侦查能力，奶奶的藏匿手法更是层出不穷。

        床底下、衣柜上、土房梁上、空水缸里、棉被里、甚至连麦囤里她都放，看来是要跟自己背水一战了，都不怕老鼠啃了。

        直到刘雪生上了初中以后，奶奶也没再藏着掖着了。

        当时刘雪生就打趣的问道。“奶，怎么没见你藏吃的了？”

        “都被你这个小老鼠吃没了，还藏什么？”奶奶平淡的看了一眼刘雪生，抬手指着他的鼻子。“杂也没见你再偷过了呀。”

        “奶，怎么老是说偷偷的，多难听，我在您这，那叫拿，不算偷。”

        孙俩相视一笑，就聊起来当年“战斗”的种种事迹。

        其实刘雪生知道，奶奶确实没东西可藏了，时代正在一点点的变化着，人也随着时代变化着，就像鱼儿顺着河流游一样。

        农村人好多都出去打工挣钱了，家里剩下的都是孩子和老人，人们也不再像往年那样喜欢走亲戚了，几乎是越来越少。以至于现在，如果家里没有个红白喜事，亲戚也只有过年才来一次。所以奶奶需要藏的东西，几乎没有。

        刘雪生也不是不“偷”了，而是长大了，奶奶手里的吃的，已经对自己不再向小时候那么有诱惑力了。因为现在外面好吃的是越来越多。

        从刘雪生步入社会后，也是每年过年才回家一次，每次都会带好多好吃的，然后分一半给爷爷奶奶，为了就是让老人家尝尝鲜。

        渐渐的，刘雪生知道，爷爷奶奶都老了，吃东西越来越慢，有的甚至都吃不了，啃不动的。

        刘雪生在外打工，外面有那么多好吃的，他却不想吃，偶尔总会想起一家人在一起包得饺子，大锅里炖的老母鸡，奶奶做的面疙瘩和干饼丸子。

        想到了这些，就想到了家。

        “大娘，今天真是韭菜肉馅的饺子吗？”刘雪生看着眼前年轻了34岁的奶奶，感觉自己就像是倒跨了34年的岁月长河一般。

        终于又见到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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