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遇人不淑
项定邦意识到了张德才对他的怨愤，他今天来问老校长，原本有做一点心理准备，但他从来没想过伏笔在这么早之前就埋下了。
他向张德才抛出橄榄枝的时候，想的是剩下的学校都没他们好，因此鼓励张德才来他们这里。
可是张德才会怎么想呢？当时还有郊区的两个学校，在有些人看来，郊区的学校也属于省城，不比你县城里的小高中听起来体面吗？
哪怕那两所学校在整个省城出了名的拉胯，也许张德才想去？
项定邦不确定，现在他已经不会再去问张德才，在知道他的状态之后，项定邦其实很担心，他不怕张德才来针对他，但害怕他会伤害宋映菡和项白茸姐妹俩。
当事实摆在眼前，最亲近的人可能被伤害，他终于开始以恶意去揣测他人。
老校长不知道昨天张德才跟项定邦撕破脸，还安慰他：“没事，下半年市里的学校选调，他肯定也会去的。”
说到这里他都忍不住苦笑：“该说你作为师父还是可以的，张德才这次去参加选调，大概率能上，走了也好。”
至于他会不会跟接收单位再说张德才的问题，老校长持保留态度……因为还是那句话，他已经退休了，他冒着风险去说的话，别人不一定听，听了也不一定相信。
张德才离开这里其实才是最好的选择，问题是项辛夷并不想他得到更好的结果。
凭什么一个做了坏事的人却能够得到好处？
她软着声音问：“张爷爷，那张叔叔知道选调的事情吗？”
老校长姓张，跟张德才明明没有亲属关系，但是项辛夷这么叫的时候，搞得好像他俩有什么关系似的。
老校长想到张德才的性子，忍不住不明显的打了个寒颤，有点恶心，“他应该不知道吧，这个消息知道的人不多，省城学校那边直接传过来的，他就算知道，也不清楚哪些学校、招什么人。”
“昨天杨伯伯跟爸爸提来着。”项辛夷担心道。
项定邦立刻想到项辛夷在担心什么，他不明白项辛夷为什么看起来不想让张德才离开，他当然不会知道现在看起来天真无邪的项辛夷是个报复心重的成年人，但是他能从另一个角度跟项辛夷的脑回路搭上线。
这样一个有问题的人，本身不适合做老师，怎么能说不在县城高中做老师，去省城做老师就好了呢？眼不见心不烦也不是这种时候用的。
项辛夷自然不会让项定邦觉得自己心理阴暗，她知道项定邦是什么样的人，因此很快补了一句：“张叔叔这么可怕，去其他地方，会不会欺负别的人啊。”
是的，就是这样。
项定邦摸摸小女儿的头，“辛辛别担心，爸爸会想办法的。”
“老项。”宋映菡不赞同的喊了他一声。
这时候独善其身不就好了吗？
老校长也担心道：“让他走吧，留在这边他的心也不定，小宋还在这里呢。”
项定邦现在的脑子前所未有的清晰，镇定道：“不是我不想让他走，是他跟我有关系，洪建文就不会让他去更好的地方。”
说来可笑，项定邦也确实说着说着就笑了，“不论他基于什么，一直表现得跟我关系很好的样子，在外人看来，他跟我都是关系很亲密的师徒。”
项定邦不受洪建文威胁，转眼去了更好的帝都，让洪建文一拳打在棉花上，他这口气下不去，会对谁下手？
杨嘉安他抓不到，因为老杨是个很谨慎的人，至今没被洪建文抓住尾巴。两个人表面上互不干扰，洪建文没必要在有现成的出气筒的情况下去招惹一个原本跟他还有表面和气的人。
这个出气筒当然就是张德才。
论能力他不如项定邦、杨嘉安，论关系他不如本地老教师，论做人……因为要跟项定邦搞好关系，张德才有时候也不会表现得非常驯服，否则会被项定邦怀疑。
编制教师想调到其他学校，除了考核过关，还有一个重要的要求，就是原学校愿意放人。
但凡原学校不配合，这件事会变得非常麻烦，甚至可能拖沓个半年一年。
有时候这像一场角力，要么这位老师很优秀，接收单位疯狂心动，愿意为他周旋。要么原学校很烦他，巴不得他赶紧走，或者像老校长这种，比较看得开，也比较温和，盼着人好。
杨嘉安的能力和这几年经营的人脉，足够接收他的学校为他出力，他和他的妻子都是非常优秀的老师。但是张德才有什么呢？他如果真在省城有资源，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卡在县城出不去。
要不是这次省城大扩招，缺口大，他都不知道要等多久。
洪建文想弄项定邦，这就是最好的机会……他大概以为这么做真能够伤害到项定邦。
项定邦这么一说，老校长也意识到了，洪建文是什么样的人，他们都很清楚。
为了让洪建文对项定邦的怨气更大，项辛夷可以在离开前找机会让洪建文知道项定邦去帝都了。
这很简单，搬家的时候不经意间提几嘴就可以，有的是八卦的家属会把这个消息传出去……更可能张德才已经把这个消息传出去了，因为在他看来，项定邦是为图富贵离开岗位的，可是很卑鄙无耻的行径呢。
话题到这里，再进行下去就有些黑暗了，不适合在这个有两个小朋友的场合说。
但是项定邦确实有点心灰意冷的感觉，他今天的三观都被颠覆了，以为的“好徒弟”，哪怕知道他可能有点毛病，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不论别人听到这个的消息作何反应，项定邦是把它和自己的家人挂在一切的，他是有两个女儿的人啊，稍微代入一下那个被威胁的女生家属，他整个人都快炸了，怎么会有这种人渣？
更别提隐隐约约的，项定邦回忆起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当意识到张德才对他怀有恶意，某些曾经的“事故”也有了原因。
他用了两年的备课本，是借给张德才后被张德才弄丢的。
给学生准备的毕业礼物有质量问题，是张德才跟他推荐的店。
还有最近的，食堂竞标的通知书，说是放在他办公室了，可他的办公室除了同年级的老师，还有一个人可以大摇大摆的进去做些什么，就是他的徒弟张德才。
项定邦已经分不清有些事是张德才故意为之还是真的是巧合，当他开始以恶意揣测他人，这本不是他的性格，他一面对张德才感到厌恶，一面也讨厌着这样可能冤枉了别人的自己。
而如果张德才被老校长厌恶是这样的原因，那一直以来跟老校长有矛盾，最后厌恶上整个公立学校系统的杨博涛，又是什么情况呢？
项定邦没办法克制自己，又像是想找回依托，问老校长：“那杨博涛呢？”
老校长知道项定邦说的是什么，就像一开始说的，他知道项定邦跟他的隔阂都是什么原因导致的。
从前他不会提，因为这是自取其辱，在项定邦本身看不太上他的情况下——这一点老校长可以理解，有才华的人的奇怪矜持嘛，他本身不也是看到项定邦的光芒，被他吸引，费尽心思把人留在县高中的吗？
后来项定邦对他有所改观，跟他能够和平相处，稍微尊重，老校长已经很感动了。
只是这点尊重不足以让老校长在项定邦面前更有说话的底气，他终究只是个不被他彻底认可的人，与之相对的，杨博涛和张德才，不论他们真正的人品如何，至少在项定邦面前他们两个是很好的，是被项定邦认可了的。
怀着一点终于能够洗刷“冤屈”的心情，也有一点证明项定邦也有看走眼的时候的细微“报复”心，老校长也不再隐瞒，实话实说道：“杨博涛本身进县高中就是走后门进来的，他家里有关系，一来就想往行政方面走，但是一个年轻老师的立身根本应该是他的教学能力，他想跳过这一关直接往领导层发展，我个人是不赞同的。”
项定邦听着老校长的话，心越来越沉。
“当然，一边磨炼教学能力，一边往行政方面发展也不是不行，”老校长摊摊手，“但是结果你也看到了，他来学校不到一年就辞职了。”
用的理由是老校长和同事都挤兑他，而他后面开办求知学校，求知学校的成功好像也证明了他本身是有能力的，是县高中的人不仅没有慧眼识珠，还嫉贤妒能。
可老校长如果真的嫉贤妒能，第一个要被他制裁的就应该是刺头项定邦啊。
而且求知学校为什么能成功，项定邦很清楚，一个学校的成绩要出来，最根本的应该是生源和师资力量两点才对。
杨博涛成为校长后基本都不上一线了，你可以说他支持一线教师工作，但你说成绩好他是最主要的功劳，这不是明显扯淡吗？
老校长知道项定邦能够想到这一层，但他不满意杨博涛的其实还有另一点：“杨博涛开了求知学校以后到处挖老师挖学生，我知道你是觉得老师们想去哪里是他们的自由，但是老项，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能换什么地方都如鱼得水。”
项定邦有些怔愣。
项辛夷大概理解老校长的思路了，这一点竟和上辈子项定邦的命运暗中契合着，只是项定邦去了求知也没有如鱼得水，最后还被刺激得远走帝都、客死他乡。
宋映菡和项定邦后来的争吵中提到过，项定邦在求知学校辞职前和杨博涛大吵了一架，杨博涛当众疯狂贬低项定邦，曾经多捧着他，当时就骂得多难听，直把项定邦说的一文不值。
正是那次争吵加上在求知学校的多次受挫，项定邦对自己产生动摇，会觉得需要去更高更厉害的舞台上证明自己，才能洗刷这份屈辱。
“老师们考上编制都不容易，将来如果没意外，大家兢兢业业，都能安稳终老。可是去了私立学校，你的未来就系在那所学校的领导身上了，你突发疾病、跟领导有矛盾，甚至只是没达到领导的某些要求，都可能变成你被责骂、被开除的理由。有些老师已经有家庭了啊，万一丢了工作，他们未来要怎么办？老项，如果你四十五十岁被洪建文那样的人彻底拿捏住，你要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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