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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校考


今天是江州大学美术学院的校考日,江大美院的艺术造诣向来深厚,招收的学生也都是凤毛麟角,晏清很向往这所大学,这是他的梦中情校。

        考试点选在了鹿城中学,也是晏清的高中,他已经许久没有回来过了。

        考试从上午进行到下午,出场时已经四点,晏清和项戎约好,考完试去消防站找他。

        一拿出手机晏清才发现,项戎已经发来消息,说在学校门口等着了。

        晏清拿着帆布袋,连跑带跳,随着人流冲出校门,老远就看到一人站在路边,目光有些笨拙地在人群里寻着,他高喊一声后,那人才看到自己。

        “项戎哥哥!”

        项戎闻声,永远冷漠的神情突然变得阳光,他笑了笑,逆着人流走来。

        晏清看他靠近,咧着嘴角说:“你怎么来这么早?”

        “在办公室坐着也没意思,就早点过来了。”项戎一边说,一边从他手里接过帆布袋。

        “可是温怡姐姐还没下班呢,咱们就算过去也是等着。”

        今晚项戎说好要请江策和温怡吃饭,说是答谢前段时间晏清还住院时,温怡不辞辛劳地送饭。

        毕竟这次和好,温怡算是功不可没。

        项戎也没想那么多,他只是想早点过来接人:“那我们找个地方转转?”

        晏清挠了挠脸,东张西望,最后目光定格在学校大门:“项戎哥哥,要不我带你逛一逛学校吧。”

        鹿城中学四个字大气蓬勃,牢实地贴在电动伸缩门旁。

        项戎没有动作,似乎在犹豫。

        晏清又说:“今天正好赶上校考,所以进出自由,平常想进还不能进呢。”

        项戎停了一会儿才答应说“好”。

        夕阳挂在天幕的一角,像锻造不佳的工匠冶出的金子,金得不够纯,还带有湛蓝长空的本色。

        教学楼里的学生追逐打闹,有三两男生勾肩搭背去踢球,也有几对女生挽着胳膊去散步,偶尔还有老师和家长不断在教室穿梭。

        金灿灿的光斜着打在长廊,项戎和晏清并肩齐行,他关心问:“这回考得怎么样?”

        “嗯——”晏清拉着长音,“我也不知道,感觉还可以。”

        项戎又问:“成绩什么时候出来?”

        “一个多月吧,考得好的话,下来的说不定还会有录取通知书呢!”晏清光是想想就很激动,“不过我看别人的作品都很好,我应该是不可能了。”

        “别灰心,”项戎安慰一声,又好奇问,“你们都考什么?”

        “素描,色彩,速写,还有设计。”

        “听起来有点复杂。”

        “不只是听起来,手都画酸了。”

        项戎低头看了眼晏清的手,半开玩笑说:“今晚点条鱼,给小猫好好补一补。”

        晏清憋住笑,回了句:“那我就给小狗点他最爱吃的骨头。”

        沿着楼梯走到三楼,晏清带项戎停在了一间教室外,他手扒窗户,往屋内望去。

        “项戎哥哥,这是美术室,我以前经常在里面画画。”

        项戎顺着他的目光向内一看,屋子没人,黑板被斜阳分成两半,上面还有留下的美术作业,几尊雕像摆在墙角,中央立着七八个半人高的画板,旁边的柜子上堆满了画笔和颜料。

        这是晏清待过的地方,项戎想多看几眼。

        除此之外,晏清还带他去了图书馆,体育场,他和项戎一路说说笑笑,时间很快便溜走了。

        在把大部分能逛的地方走过一遍后,晏清问:“项戎哥哥,你还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项戎收回笑容,沉思了片刻。

        “你可以带我去看看文科高三九班吗?”

        虽然晏清也是高三,但他是学理的,没怎么去过文科班,不过他欣然接受了,边走边问:“你是有认识的人吗?”

        项戎点了点头:“我妹妹以前在那个班。”

        好似被雷劈中,晏清呼吸暂停,他只是知道项戎妹妹和自己一般大,却没想到还是同一所学校。

        一直活泼的他突然没了动力,他不想戳到项戎的伤心事。

        项戎看他泄了力气,强笑着说:“放心,我已经放下了,这回只是想来看看。”

        高三九班就和其他的班级一样,没有任何不同,甚至因为临近高考,高三的楼层悄无声息,学生们都在教室里低头自习。

        如果项昕还在,她此刻也应该在埋头学习吧。

        项戎不说话,站在紧闭的门口,上个月月考的成绩单贴在了墙上,他知道不会有项昕的名字,但他还是找了一遍。

        找不到,他转过身,双手撑在窗台,明明能看到楼下的操场,他却望向了对楼的天台。

        半年前,妹妹就是从那里纵身一跃,把痛苦留给了自己。

        项戎的影子落在地上,尽显颓废。

        晏清背靠于一旁的墙,悄声唤道:“项戎哥哥。”

        项戎回神,看到晏清后,目光再次流露温暖:“嗯?”

        晏清两眼放空,像在思索:“在我快出院的时候,临床住了位奶奶,她对我很好,很照顾我,我和她在一起很开心,但奶奶是个聋哑人,因此我很想给她买个助听器,只可惜她走得早,那天晚上说没就没了。”

        项戎这才知道了晏清想买助听器的初衷。

        晏清继续说:“奶奶爱看书,是个很博学的人,也是她一直鼓励我,让我放下心里的芥蒂,勇敢找你做朋友,在她离世前,她告诉我,不要怕花会凋零,至少它曾盛放过。”

        他也看向天台,意味深长:“项昕虽然枯萎了,可她美好地存在过,她爱吃蜜枣粽子,喜欢傻呵呵地笑,只要我们记得她,她也算陪在我们身边了。”

        “项戎哥哥,你正处于最好的阶段,是在太阳下都会闪光的年纪,你前途光明,未来的路会铺满繁花,即使有一朵谢了,其它的花也自会盛开。花都是有花期的,不会有花陪你一路,但总有会花不断绽放。”

        项戎侧头,晚风迎着光亮落入晏清的眉眼,缱绻又温柔。

        他明白,晏清就是新的一朵花。

        他也明白,晏清的花期并不长。

        晏清笑得灿烂:“项戎哥哥,我知道你心里有结,就算解不开,我也想帮你打成蝴蝶结。”

        他眼里闪光,如碎金般夺目。

        这话让项戎不禁发笑,他看向晏清的一双明眸,心里终归变得柔软。

        这一回,是该彻底放下了。

        “明白了,”项戎淡淡说,“那你是什么花?”

        晏清毫不犹豫:“当然是向日葵了。”

        项戎心里虽认同,嘴上却不饶:“我看你说个不停,是大王花吧。”

        “你!”晏清咬牙反怼道,“那你是狗尾巴花。”

        “你是西蓝花。”

        “你是爆米花。”

        “你是豆腐花。”

        “你是大呲花。”

        项戎:“……咋还骂人呢?”

        晏清:“骂的就是你。”

        项戎看了眼时间,“时间不早了,江策和温怡快下班了,咱们过去吧。”

        “好,”晏清一溜烟地冲下楼梯,“晚上吃什么呀?”

        “你想吃哪家?”项戎步伐端正,三步并作两步。

        “不是你请客吗?”晏清说,“你来订才对。”

        项戎挑眉,走路姿势变得闲情:“请的是你,我听你的。”

        晏清没推辞,摸着下巴说:“我还想吃那一家,就是看大桥那一晚吃过的。”

        “没问题。”项戎应得痛快。

        四人见面约在了饭店门口,人还没到齐,项戎就点了几道菜,等菜的过程中,他看晏清在一旁玩手机,他也点开屏幕一看,手机上插播了一条新闻。

        “据雁山天文气象台预测,近期天琴座流星雨将迎来峰值,鹿城的最佳观测时间为明晚十点到次日凌晨两点,届时只要天色晴朗,靠山地区皆可目睹其景观。但本场流星雨的流量很小,每小时观看的数量或在三四颗上下浮动。欢迎各位关注雁山天文气象台的官方号,我们会为观众提供高清直播。”

        正看到这里,项戎余光瞥见迎面走进的两人。

        江策带着温怡,慢悠悠地进了饭店:“戎哥,怎么突然这么大方,要请我们吃饭?”

        项戎锁住手机屏,说:“平时请的还少吗?”

        “你是我认的大哥嘛,以前让兄弟我单独蹭几顿怎么了,但今天不一样,这么多人呢。”江策倒不觉得羞耻,甚至引以为荣。

        项戎不想搭理他。

        “温怡姐姐,江策哥哥,你们来了。”晏清站起身,打了招呼。

        “坐坐坐,别那么正式,”温怡说,“最近身体怎么样?”

        晏清端着水瓶回:“自从出院后还没犯过病,感觉还不错。”

        “那就好,”温怡安慰说,“今晚多吃点。”

        菜还没上齐,先来了几瓶酒,江策还想抽烟,被温怡和项戎制止了。

        温怡:“晏清还在呢。”

        项戎:“要抽去外面抽。”

        晏清:“……”

        江策把烟悻悻塞回烟盒,“诶,我能问问你俩是怎么和好的吗?”

        晏清抿着嘴巴,别过对面好奇的目光,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项戎吸了口气,也有些难为情,一带而过说:“就那样和好了。”

        “哪样啊?”江策把头靠近。

        “跟你有什么关系?”项戎端起酒瓶,大口灌下去。

        “哟,把我戎哥整害羞了,”江策拍了拍项戎的肩膀,“不问了不问了,结果比过程重要,和好了就行。”

        “其实今晚喊你们吃饭,是有两件事,”项戎清了清嗓子,像是准备了很久,“第一件就是想答谢你们俩,尤其是温怡,之前我说过要请你们吃饭,要不是温怡告诉我实情,我还不知道要被蒙骗多久。”

        说着,他斜过头故意看了晏清一眼,晏清窘迫地挡住了眼睛。

        温怡微笑说:“应该的,病情本来就应该告诉患者家属,我早把你当你晏清的亲哥哥了。”

        “不是亲哥,”江策捂着嘴偷笑,“是表哥。”

        “第二件事是……”项戎鼓足了力,正色道,“是我下周就要归队了。”

        场子先是安静了两秒,众人皆是目瞪口呆,尤其是江策,他捏了捏耳朵,一脸不可置信:“我没听错吧,你、你要回来?”

        项戎郑重地点头。

        惊讶转为喜悦,江策愣是回不来神,目光从晏清挪到温怡:“我没做梦吧,戎哥说要回队?”

        温怡满脸笑意:“你没听错。”

        江策腾地一声从座位上站起,从后一把搂住了项戎的脖子,高呼一声。阵仗很大,店内的客人都不约而同看了过来。

        “我就知道你不是个没有责任心的人,没白认你当兄弟,”江策前摇后晃,兴奋劲儿冲出头顶,拿起酒瓶就往项戎手上塞去,“喝喝喝,今晚非得灌醉你才行。”

        整场饭局欢声笑语,晏清虽然知道江策平时吊儿郎当,却还是头一回见他如此开心,一旁的温怡也连连祝贺,项戎的酒喝了不少,却没有一点醉意。

        晏清看项戎笑,他也跟着笑,项戎是个有事业心的人,晏清替他高兴。

        不过别人喝的都是酒,只有晏清喝的是水,喝了太多,他想去趟厕所。

        项戎看他前脚刚走,立刻对江策说:“消防站的大探照灯还能用吗?”

        话题一转,江策愣了愣:“能啊,怎么了?”

        “明晚帮我个忙,行吗?”

        江策想都没想:“行啊,你要干嘛?”

        项戎说:“听说明晚有流星雨,但流量小,不一定能看到,晏清一直想看,所以我想……”

        计划说了很久,江策恍然大悟,一拍胸口:“我懂了,包在我身上。”

        温怡从包里掏出几副中药,递给了项戎:“这是抗癌的药方,虽然不能根治,但能扶助正气,补一补身体,就是有点苦,晏清肯定不想喝,但他听你的话,你要嘱托他每天煎着喝,不能停一天,否则药效会减半。”

        项戎默默接过,道了声谢。

        晏清回到座位上时,发现他们还在聊项戎回队的话题。

        饭后,江策满身酒气,拉着温怡往远处走,晏清站在项戎旁边,跟他们挥手告别。

        等到看不见二人身影后,项戎低头,看向一旁的人,说:“走,我送你回家。”

        晏清应了声“好”,又说:“但我想先去一个地方。”

        慎江的水倒影月光,上有游船,下有鱼虾,岸边还有垂钓的老人,一动不动。

        这条路很熟悉,项戎来过无数次,他跟着晏清脚步,最后停在了五里街的角楼前,此刻已过饭点,人少了许多。

        月亮高挂,恰好升至中空,仿佛被角楼顶在了塔尖。

        “项戎哥哥,还记得这里吗?”

        这里是项戎第一次遇见晏清的地点,那时正逢三月,阴雨中大火突起,他孑身一人闯入楼内,将昏迷的晏清背出火场。

        项戎当然记得。

        夜晚角楼已关,晏清绕到楼旁的草丛,对墙吹了声口哨。

        项戎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哨声过后,角楼院内的高墙上骤然跳出一个黑色的身影,它沿墙往下一跳,从院内跑了出来,落地后哪也不去,围着晏清转圈,蹭他的裤脚。

        项戎走近一瞧,那黑影在月光下有了模样。

        这是只四个月大的中华田园犬,脏乱的毛发一眼便知它是个流浪狗。

        晏清蹲下身子,伸手想摸它的头顶,项戎却喊了声“等等”。

        “没事的,它不咬人。”

        小黄狗似乎很听晏清的话,被摸地咧着嘴笑,不仅如此,它的前肢还搭在了晏清的膝盖上,吐着舌头想舔晏清的脸。

        不过晏清没让它舔,只是把它抱在了腿上。

        “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晏清从口袋里摸出两根火腿肠,细心撕开包装,掰成了好几段。

        小黄狗一口一个,吃得津津有味。

        项戎看到这一幕,问:“它认识你吗?”

        “算认识吧,”晏清说,“第一次捡到它时是在江边,它奄奄一息,像被人丢弃了,我自己也没钱养,于是把它安置在了角楼,照顾了一段时间,小吃街美食多,总会有客人丢掉没吃完的食物,它在这里能吃饱。”

        不知为何,项戎心里有点堵塞。

        “我隔三差五就会过来给它带点吃的,就像今天一样,也包括咱们初见的那一天,”晏清抚顺小黄狗的毛发,声音很轻,像风一样,“所以项戎哥哥,其实你误会我了,我从来都没想过自杀,着火那天,我之所以闯进角楼,其实是想把它带出来。”

        项戎虎躯一震,如鲠在喉。

        晏清没有停下:“之所以一直没说,是因为我觉得没有必要,一来我的病难以痊愈,二来是我以为自己不会和你熟悉,但我没控制好距离,对不起,我不应该一直瞒着你。”

        “不用道歉,没想过结束生命才是我希望听见的,”项戎接过话,严肃道,“我只是想告诉你,要是再遇到这样的情况,你不可以拿自己的命来冒险,听到了吗?”

        “可它也是有生命的,”和项戎的语气比起来,晏清更加柔和,“我不忍心把它独自留在里面。”

        项戎认为他偏执,提高了音量:“它是只狗,法律意义上本就是属于人的财产,况且它还是只流浪狗,人的生命高于一切,你不明白吗?”

        “明白,但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晏清平静地说,“我只是觉得它和我一样,都是被人遗弃了,如果我不救它,就没人会救了。”

        项戎心被扎了一刀,话在嘴巴却说不出口。

        “我救了它,它会活得比我久,”晏清对小黄狗笑了笑,每一次抚摸都没用力气,“小狗狗,我也不知道我能喂你到什么时候,要是有一天我不来了,你也要好好生活啊。”

        项戎听出了他的意思,晏清是在给自己说。

        他走上前,也弯下腰,揉了揉小黄狗的脑袋,轻声开口:“它会的。”

        小黄狗吃完后,又在二人面前蹦跳打滚,卖弄武艺。

        晏清笑得前仰后合,项戎也跟着浅笑,他往晏清身后一瞥,瞧见有一个本子从帆布袋里滑了出来。

        项戎一眼就瞧出那是自己送给晏清的愿望本。

        他从地上捡起,打开一看,晏清把每一条都记得很工整。

        除了之前的愿望外,还出现了些新的心愿,自从吵架后,他还没看过新添加的。

        “挣学费,收拾家。”项戎默默念着,一直读到了最后一行。

        最后一行的字被笔划过,应该是写上去又后悔了,又或者是写上去不好意思了。

        谈一次恋爱。

        这、这是……

        项戎瞪大眼睛:“谈、谈恋爱?”

        晏清听到声音,侧头一看,这才发现项戎在看愿望本。

        他大吃一惊,从地上慌乱坐起,脚都没站稳,踉跄着把本子夺了过去。

        他耳根发红,若非夜色太过迷离,一定十分显眼。

        “你怎么偷看别人的东西?!”

        晚风本是凉的,项戎却感到莫名燥热。

        “我、我这是光明正大地看,”他语气急迫,憋了半天才质问说,“你要和谁谈恋爱?”

        晏清呼吸不畅,心里像被人抓痒:“我随便写的。”

        “哦。”项戎呆呆地应了声。

        晏清把本子塞进帆布袋里,压在了最下面,他看项戎憨傻地站在原地,气得躲在了一边。

        小黄狗不知道状况,前脚扒拉着晏清的鞋,见他没反应,又跑到项戎面前转圈。

        夜色仿佛被麻醉,空气凝固成一体。

        项戎总觉得要说点什么,挠了挠头,踌躇了片刻:“对不起,我以为这里面没有什么隐私,所以就……”

        晏清没说话,他现在说任何话都觉得尴尬。

        项戎向前迈了一小步:“那个,你明天有空吗?”

        晏清斜眼,似乎在等他接下来的话。

        “雁山那边有片向日葵田,你想去吗?”

        晏清沉思了会儿,点了点头。

        项戎稍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微笑,又得意地靠近了两步:“那我明早去接你。”

        晏清又蹲下身,和小黄狗玩了起来,故作漫不经心地道了声“好”。

        明月下的角楼沧桑又璀璨,晏清重新逗起了小狗,项戎也再次看向了晏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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