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过去
我赶过去，还没到门口就已经听到陆阡陌在骂娘了。
“老子还没退出江湖呢，就敢动我的人！真把上岸的老虎当猫了是不是！妈的不知道开餐馆的同样也不缺刀使唤么！”
“我又不是你的人。”
陶蝶的声音淡淡的，但气势挺怼人的。
我心里舒了一口气，还能跟陆阡陌顶嘴的，想来伤得也不算重。
可是一进门我差点就被血腥味给呛出来了——
我看到陶蝶伏在沙发上，精窄的裤腰将将拉在臀部上面，上半身全裸。刀口从右肩一直拉到左肾位置。
跟东非大裂谷似的！
我在医院也工作了很长时间了，不是没见过这么惨烈的伤，只是没见过这么淡定的伤员而已。
此时她一手压在下颌位置，另一手闲着一支烟。
土豆在沙发底下窝着，呛得偶尔喷嚏一下。
“你怎么来了？”
看到我，陆阡陌压住了意图怼回去的豪言壮语。
“我跟他说的。”
李瞬息正在收拾缝合包，貌似陶蝶依然不同意打麻药，她这一身端架子可是练了有些年，麻醉后的肌腱反应一般都会有后遗症的。
反正我也不知道我究竟认识了一帮什么人，各个不把自己当人看。让医者的父母心多受伤害啊？
“恩柔，”陆阡陌瞅瞅我，将我拖到一边，“最近沈曼青有没有找过你？”
我摇头。
沈万年一审判了死缓，整个南城区帮会树倒猢狲散。但是这么多年的大树根深蒂固，我相信陆阡陌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他有意洗手，裴之鉴自然更不可能继续趟‘醉猫’这潭浑水。
但是——
每个人心里都清楚，云娜的悲剧能够被弥补到今天这个程度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而陆阡陌又不是裴之鉴，只怕沈曼青弄个刀子逼他脖子上，他也说不出至尊宝对紫霞仙子那句话。
那天陶蝶就跟我说过，沈曼青去了洪爷那。
这才大半个月的功夫，醉猫突然叫人端了下场子。
行凶者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喽啰，谁人能想到面对陶蝶这样的老手，他连半点怯场都没有？
起先陆阡陌还觉得，会不会是为了出江湖踢馆的。
可是那人名字也不报，直接就走了。
凶器不带指纹不擦的，跟江湖传说似的。
陶蝶不以为意，陆阡陌却觉得很没面子。
他已经着手出兑场子了，这段时间已经遣散了不少人。
自古以来这金盆洗手者多半不得善终，跟立flag似的。
我旁敲侧击地表示过，如果后面还有坏人呢？
那天陆阡陌从圆子那刚回来，把我叫到路边去撸串了。
稍微喝得有点嗨，半晌便来了脾气——
“你以为醉猫这些年是用来干什么的？要是没有我带着弟兄们卖命，他裴之鉴能在前面那么呼风唤雨么？我现在不想玩了，我就想带着圆子，开个踏踏实实的私房菜馆。苏冉没了，那孩子就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我不管她，她要怎么办？”
我反正没喝酒，所以也不至于在没遮拦的感性意识下说出‘圆子本来就应该你来管’这种话。
但我心里很明白，陆阡陌和裴之鉴一样，不是看不明白事情尚未完全结束下的汹涌暗潮。
只是他比裴之鉴跟随意，更想收手罢了。
他说自己没爸没妈，后半辈子怎么也饿不死。实在不行舍了一身皮囊当牛郎也不会少赚。
我对他的志向表示呵呵哒。
但还是试探地问了句：“如果有天圆子的家人回来，要走她呢？”
“比如？他爸爸还活着？”
陆阡陌瞪大眼睛看着我。
我点点头。
结果他一记啤酒瓶砸桌上了：“操！就那个不要脸的畜生？他要是敢回来，我分分钟废了他。”
我：“……”
后来，我没有再跟陆阡陌多联系，只一心在家养身体带女儿。
直到今天场里出了事——
“陆阡陌，你……真的觉得陶蝶的事，是阿曼叫人做的？”
我跟陆阡陌下楼去，在略显冷清的吧台前，点了杯软饮。
“是她也不奇怪。女人么，爱也恨，恨也爱。有几个像你一样窝囊的？”陆阡陌怼不过陶蝶就来怼我，我特么也觉得自己够窝囊了。
“你应该找个时间跟她好好谈谈的，我觉得。”
我说沈曼青是无辜的没错，但沈万年确实涉嫌了那么严重的犯罪行为。
你们是意图利用过她，但抓她爸爸这件事，你们不做警察也是要做的。
谁人无辜？比起云娜，沈曼青已经算是很幸运了。
比起纪恩婷，沈万年至少没有让自己的女儿下水吧？
“谁意图利用过她？”陆阡陌白了我一眼，“你搞搞清楚，要利用她的人是裴之鉴，我可没想做这种生儿子没屁Y的事！”
我差点把饮料倒陆阡陌脸上。
我说你诅咒谁都行就是不许诅咒裴之鉴的儿子！
“为啥？又不是你生的，你急个屁。”
我：“……”
“总之，阿曼的事我是无能为力了。她要是心里过不去，下次拿三尺长的刀来砍我。我也只能先捂脸再捂下身，别的地方随便她蹂躏。
你说裴之鉴既然能对云娜负责，要不要干脆两个都娶了算了？”
我说行了行了，别扯那些没用的了。
“现在陶蝶伤成这样，场里打算怎么办？”我说裴之鉴还在国外，你要么干脆闭营躲一躲？
“开玩笑，我这么帅的一张脸上面能写个‘躲’字么！”
“可你现在有圆子了啊！”我急道。
“就是因为有圆子了，我才不能让小姑娘觉得她干爹这么怂啊！你看看她妈妈，为了给她看病，什么事都做出来了。最后还把自己一条命搭得那么惨——”
“陆阡陌，你……倒是好像很能理解苏冉所做的一切？”
“我也不知道。”陆阡陌低吟一声，“我就是觉得，你看裴之鉴让我为了妈报仇，去娶沈曼青我可不愿意。但如果现在，有人要拿圆子的性命要挟，让我闭眼睛干母猪我说不定都肯了。”
我：“……”
我说陆阡陌，你……妈妈当年到底是怎么被人害死的？
我从没听过裴之鉴说起细节，大概事情也就是了解一个囫囵。
“你要知道那么清楚干什么？我这个做儿子的都不清楚。”陆阡陌慵懒的拄着下颌，在酒杯前倒影一张妖冶猫似的侧脸。
“我那会儿都快挂了，在医院躺了三个月。出来后，李瞬息就入狱了，我妈也出事了。
我妈以前就是镇上卫生所里的小大夫，给人家开个感冒药啥的。后来遇上了云老六，就是我那个浑身散发着荷尔蒙和不着调的亲爹。
云老六那会儿还不成气候，跟人家鞍前马后的倒是蛮仗义。后背叫人用刀砍成个王八壳，愣是没把老大卖出来。
大下雨天的，我妈说他就像一只被泡烂的西红柿似的倒在诊所门口。
我妈救了他，他就把我妈给上了。”
我：“……”
“起先云老六对我妈还不错的，可是到后来……脾气越来越大，本性渐渐显露。我妈为了我，头几年都是忍的。她说她要是走了，我跟着我爸可就彻底沦陷成流氓了。
可是后来，我妈怀孕了。是个妹妹。爸说他不要女儿，做这行的，女儿生下来也是糟心的软肋。让我妈去打掉，我妈舍不得，两人就又升级了矛盾。我爸有次醉了酒，把妈踢倒了，七个多月的女孩就那么没了唉。
妈伤透了心，坚持离婚要把我带走……”
“你爸这么混蛋，你为什么还要留在他身边？”我第一次听陆阡陌讲起以前的事，讲的那么认真投入。
“你以为云老六这种人，沾上真能甩得掉么？”陆阡陌笑我太单纯，“我妈离婚那会儿我才五岁多，东躲西藏了好几年，她是什么工作的做了，什么苦都吃了。哪一次也逃不开云老六的骚扰。
后来我就说，妈你要不嫁人吧。只要嫁个厉害点的叔叔，只要对你好，我爸就不敢来了。
但带着我，哪那么容易嫁人啊？”
我说你也太妄自菲薄了，这么帅一大儿子白捡的，是我我都愿意。
“你是看好裴之鉴家那个小杂种了吧？”陆阡陌又怼我。气得我这会儿这把他给挠了，我说你不许开桐桐玩笑！
“行了，我还不知道你那个心思？自己嫁不了裴之鉴了，想着女儿去搞定人家儿子。”
我说陆阡陌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不堪！赶紧说！后面呢？
“你丫听一千零一夜啊，还上瘾！”
陆阡陌哼哼一声，便继续说道：“后来我妈还真认识了一个男的，我十岁的时候。就裴之鉴家的老绿毛龟——”
我黑了黑脸：“你是说裴伯吧？”
我说裴伯挺好一人，你讲点道理好么！
“我也没说他不好啊，我只是觉得他怂而已。怂懂么？”
“行行行就你不怂！”
“老头儿比我妈大不少，大学里的教授。家境条件啊倒是没的说，只不过——”
我叹了口气：“就因为裴之鉴？因为人家也有个儿子，比你优秀比你懂事，你就宁愿回你亲爹身边？”
我说陆阡陌啊，我在急诊室里待久了，见过太多对自己生命不负责任的人。要么都说nozuonodie么！
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对自己的人生这么不负责任的人——
“你说裴伯是什么样的教养出身？你跟在他们身边，总比你被人砍得跟拼图似的好多了吧？”
“纪恩柔你傻逼么！”陆阡陌狠狠盯了我一眼，“我都跟你说了，云老六什么货色啊！就裴老头那个怂样，他能顶得住我爸一根手指头么？
就他也敢娶我妈！”
我怔住了，静等后文。
“云老六也是作孽多了，遭报应。我妈走了没多久，有次打架他就叫人给废了命根子。活该呗。
所以我不清楚他缠着我和我妈想干什么么？
我跟你说我十岁那会儿就可牛逼了，我背着我妈自己溜回去谈判了。我说你不就想要个儿子接你的班么？我跟你回去，你放过我妈和她们一家。
你别看我长得好看，下手可狠着呢。绝对是你如假包换的儿子，以后你培养我，我就跟你混了！”
陆阡陌看看自己手里的酒杯空了，也不客气，直接把我的饮料拿去一饮而尽。
我说我又来大姨妈了，这次是红莓汁，也是补血的。
他：“……”
“哎呀你听重点，我跟你说我可牛逼了。本来云老六还不相信我真愿意回去，我特么抓起桌上一把刀，一刀就把帮会里看门那条狼青给抹了！你知道么，我十岁时候发育的还不好，那狗站起来，比我高多了。
可是刀下去的时候，它呜咽得就跟猫似的……
那会儿我就明白了，文明社会背后还是谁的拳头硬谁说了算。”
“你是因为这个，才离开裴家的？”我震惊。
“不然呢？就因为容不下一个大儿子啊？你也太小看我和我妈的感情了。”陆阡陌双手枕枕头，往椅子上靠了靠。
漂亮的眼睛里闪着夜场特有的靡靡光辉，那里面，也许有我读不懂的憧憬。
“我还记得三年级那会儿已经开始学方程式了，第一次摸底考试的时候……我可以拿满分的。但我还是把卷子上画满了生植器，哈哈哈。
老师把我妈和裴老头都叫了过去，我说我要退学。
那是我妈第一次动手打了我一巴掌，当天晚上，我就收拾了几件衣服，回云老六那去了……
我还记得几天后，我妈哭着来找我。裴老头带着裴之鉴也在，他们扶着我妈，站在云老六里三圈外三圈的小弟们中央。
我能感觉到裴老头吓得声音都变了，但他还是护着我妈，跟云老六叫嚣说，已经报警了，让他把我放回去。
然后我拿了个棍子轮上去，裴老头脑袋当时就开瓢了……那是我第一次打人，打到见血。比杀那条狗的时候，心里紧张多了。
我妈哭喊着，跪在地上求我们放了他们。小弟们让了一条路，我记得我妈背影跄踉，扶着她的丈夫，她的儿子……一步步走上车。
我还记得裴之鉴回过头来狠狠盯着我说，让我等着，总有一天，他会把我这样的渣滓败类，狠狠踩在脚下。
车开走的时候，还好天下雨了。因为你也知道，一个十岁的男孩，当他意识到他再也没有家，再也没有妈的时候。他怎么能忍住不流泪呢？”
我心如刀绞，久久不能平静。我甚至不敢去看陆阡陌的脸——
“哈！你被感动了是不是！我骗你的呀！”
这个贱人！
“那你后来，就再也没有跟你妈妈他们一家联系？”
“是啊。我妈后来考了个公务员，进了医疗监察局。她和裴老头两个，工作稳定收入稳定，就跟这世上最传统最安逸的平凡人家一样。
虽然她偶尔会悄悄来看我……
再后来，你也就知道了。我着人家道儿了，肝上叫人捅了个八厘米的窟窿……我妈利用职务之便，给我弄了个黑市的驴肝肺换上。
后来想去自首——
其实我也是想不明白了，我妈能接触到什么核心啊？你说一天天的，黑市上走私那么多器官，如果人人都良心谴责，人人都去自首，那些罪犯难道每个都要杀了么？
但是别的线索我们也查不到，只知道我妈是包了一摞自白陈词往局子里走的时候，被车给撞了。东西一点没丢，里面也没有任何线索。
这些年，我们只能以地下场为起点，一点点纠察扩散，总算找到了沈万年和江城医院这一条线……现在，也不知算不算慰藉了我妈的在天之灵。”
我不置可否。
坏人抓不完的，有些时候，活人只是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
陆阡陌戳了戳我：“喂，我跟你说这些可不是为了让你同情我的，我是想告诉你，裴之鉴才斗不过我。他暗恋孙沁又怎样？全校师生都在炒他俩的绯闻又怎样？我还不是轻而易举就把他的女神给压到身下了？你真应该看看，当年我是怎么骑着摩托车带着孙沁从他身边经过的！可解恨了！可——”
说到这里，陆阡陌停了下来。他认真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但我还是不甘心呢，为什么你就对他那么死心塌地？你看，这家伙现在已经不要你了，你跟我好不好？
我们在一起，让圆子和心心作伴，总好过你跟他搭伙过日子吧？说不定将来他家的小畜生把你女儿糟蹋了你哭都来不及！”
说着，陆阡陌一把捉住我的腰，上来就要吻我！
我气得大力推过去：“陆阡陌你神经病啊！”
推得力气有点大，他直接从高脚椅上掉了下去。那么长的腿别了个结实，摔得跟条狗子似的。
我袖子一撸，冲他吼：“陆阡陌我警告你，再敢骂桐桐我弄死你！还有，再敢轻薄我——”
半晌，他蜷缩在地上不动！脸色有点白，呼吸——有点急？
“喂，你别装死！”我跳下地，踹踹他。心说我又没踩你的蛋！
“喂！陆阡陌！”我把他翻起来，他紧闭着眼睛，紧锁着眉头。
单手抓在胸口的衬衫上，样子好像有点奇怪！
“你怎么了！别吓我啊！”我急道。
“没……”他呼出一口气，“胸口有点疼，突然的。可能是刚才太伤感了吧，哈哈哈。”
“哈个屁啊！”我被他气死了，“你上次在医院，是不是也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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