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抬上来。”

        红野并没有把慧灵打晕，那样会显得不新鲜。他废了好大劲，才让那条挣扎鲜活又满身伤痕的生命躺到碎肉中间。

        黑暗中伸出一只粗糙的、可以轻而易举地捏碎慧灵头骨的大手。当慧灵想继续挣扎时，发现已经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

        “这是中线，剌一刀，就可以扽着舌头将小疙瘩们一起拽出来。”

        慧灵的脏腑加起来也没有那男人的两个拳头大，但她还是不服气他叫它们小疙瘩。她瞪过去，终于看清男人的样貌。

        肥头大耳，眼大如牛，一副憨相，再加上秃头，像极了犯戒被罚出寺的和尚。他身上的衣衫布料很高级，就算不是大头目，也定是能说上话的。

        “没意思，你来，要做到刀口干净，血溅的少，扯出来她还活着，就算你学有所成。”

        杀人和解刨活人完全是两回事，红野战战兢兢地走到台前，挑了一把锋利的长刀。枯瘦的指头顺着慧灵细小的肋骨摸寻，复习脏腑的位置，突然从腰间拽走绸袋。

        “你叫四雨？”

        绸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粗笨的针脚绣着名字。

        他显然还想问些诸如遗言类的问题，鬼知道他是为了拖延时间，还是有别的目的，但男人打断他：“来到这里的人不配有名字，将死之人更不配。”

        红野将绸袋递给男人，露出白花花的银子，他怀疑钱的来历，忿忿道：“果然是个该死的。”他要找很多证据证明她必须得死，才能让手中的长刀果断落下。

        可惜没有时间，如果让人发现，不知道男人会不会死，但他俩必死无疑。小丫头显然明白，不然在刚看见他，还有刚进屋的时候就会叫了。

        红野内心多种想法激烈斗争，不分胜负。他只能假装在准备地徘徊在台前，连慧灵也开始疑惑他到底会做出什么时，他挡住了男人视线，趁其不备，松了慧灵口中的粗布。

        “我叫慧灵，公子答应，将我带回治好，不能杀我”慧灵虽然意外但是反应迅速，她放炮似的大声重复，不敢想这偌大的天星阁会不会消息闭塞。

        两人的脸色似有变化，但不是要放了她。红野赶紧将粗布重新塞回慧灵嘴里，男人冷笑一声站了起来，走到墙边，开始认真挑选工具。

        那句话哪里激怒了他们，慧灵不明白，但她知道，再不行动她就要被人剖开了，她绞尽脑汁想办法。

        “老头子，你在里面吗？我要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一道尖细不容拒绝的女声在门外响起，伴随着不耐烦的敲门声。

        男人并不老，却突然笑的很慈祥，他赶紧抹了抹手，确认擦干净后，恭顺地去开门，温柔耐心地同门外女人解释：“我现在，有点事，等会我给送去。”

        女人朝里张望，被男人肥胖的身体挡住视线，慧灵瞪着红野，这次红野从那双桀骜不屈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可以商量的意味。

        红野跪下，大声道：“师父，求您让我去吧，让我去吧，这回我什么都答应你。”

        男人回头，不明白一向知礼有分寸的孩子为何突然抽疯坏他的好事。

        “你收徒弟了？天星阁-”女人的语气变得严厉和狠辣，她扒拉开男人挡在前的臂膀，朝里走去“哟，这里还趟着个小的，干什么？你是手痒了，还是命痒了。”

        这女人奇丑，就算在贫瘠的穗子岭，成天风吹日晒忙于农活的女人里，她也算丑的。

        她穿着青蓝色的襦裙，身体和皮肤看上去很年轻，却满头银发，神态慵懒却狠戾，指甲很长，骨头一样的白色。

        慧灵明白了那句“老头子”是为了拉近距离。

        她走到案前，带来一阵寒意，用小拇指那又长又细的指甲，以一种稍一用力就会戳进血肉的力度，滑过慧灵脏兮兮的小脸。

        慧灵的眼神恢复坚毅和不屈，较往日更甚，瞪着她。哪怕死于她手，也要反抗到最后一刻，不，即使死了，也要瞪大眼睛。

        “原来是你啊。”

        语气除了温柔，玩味更多。“行了，我带回去吧，你俩搞什么呢？说你多少遍了，不爱个干净-”她在评价屋内，尤其指了指血污污的桌子“你帮我把她送回去吧，小徒弟？”又看向茫然无措的红野。

        红野还僵在那里，因为天星阁男女有别，不可私下接触。男人却拍着他的肩应下：“应该的，自然是他。”那话的意思就好像是他把人偷来的。

        “恩。”红野点头，却不甘心地问：“师父-”

        男人知道他要说什么，但碍于女人在，便开始不耐烦起来：“去吧，回来再说。”

        女人给慧灵解了穴道，慧灵哼哼着，女人明白，可没有扯掉她嘴里的粗布。慧灵不再挣扎，可脚刚一着地，就不由自主地往下倒，她不知道，她已经没有力气和精力用来行走。

        红野伸出手，眼神里藏着不易发现的愧疚，慧灵没有看他，更无视那只曾经也许真的想要解救她的手，全部精神集中在和桌子边较劲，以为撑住它们就可以独立前行。

        “背着吧。”女人背着身，也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红野不再看向慧灵，那只僵在半空的手顺势摘掉慧灵嘴里的粗布，然后不容回应地背过身去，考虑着慧灵的位置半蹲。慧灵仍拧着脖子，活动着腮帮子，但面前没有红野那张脸，她不再挣扎，顺从地攀上红野壮实却有些瘦小的脊背。

        慧灵看过很多人背人，父母背孩子，哥哥背妹妹，但她这是第一次被人背。她回忆着那些人的动作，尽量掩饰自己的局促和不安。

        红野红着脸小心翼翼地背好慧灵，内心感叹一个人怎么可以这么轻，她的腿还没有他的胳膊粗，整个人还没有一床被子重。

        路上，清风徐徐，花香阵阵，红野走地很稳，他的背很温暖，慧灵的小脑袋靠在红野的脑袋上，竟有些昏昏欲睡。

        “你才多大啊，就知道偷人了，行，比你师父强。”

        女人说的很平静，但慧灵感觉到红野的脖子都在发烫，她支起来，虽然只够她离开，尽力大声：“比不过您翻墙敲臭和尚的房门。”

        红野说过门都锁了，那女人只能翻墙进来。但慧灵说出口就后悔了，都怪那徐徐的清风，淡淡的花香，还有软软暖暖的后背，都怪那昏昏欲睡，放松警惕后的意乱神迷。

        她马上闭紧了口，她不是会替人辩解，出头的好人。她连眼睛也闭上，假装昏迷，假装刚才理直气壮，咄咄逼人的不是她。

        女人双手交叉，摩挲着十根长长的像是蜘蛛腿，又像是某种铠甲的白色指甲，发出咯咯类似磨牙的声响。让人以为她那双手饿了，要马上宰人吃一样，这比捋血肠子的男人、挂满残肢的血屋子都恐怖。

        红野涨红着脸，浑身直冒冷汗，一眼也不敢看过去：“您能帮我跟师父说嘛，让我去，这次不去，我就没机会了。”

        女人终于不再摸手，将手背到身后，冲向红野，逗小孩子似的说“不行”又看向背上撞晕的慧灵，感慨道：“多好的孩子，怎么就想不通了呢？”

        红野不明白，但是慧灵明白，她说的是那个舍命的姐姐。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她又没叫她救她，更没叫她去死。

        她已经为了她求了公子，也继承了她的名字，还要让她做什么呢。

        慧灵把头又沉了沉。这世界跟她没关系，任何人都跟她没关系，包括那个死去的。

        “留下来吧，继承她的遗志，好好侍奉公子。”

        女人毫不留余地地继续：“如果你了解她的过去，就会知道公子对她来说有多重要。她不该把生命交给一个毫不珍视的人身上。”

        对，她不该，没有她，我也能活，不用求人，更不用叫这个鬼名字。慧灵心里无声地反驳。

        她的生命里，所有人都不要她，所有地方都容不下她。慧灵不再愤怒，而是平静下来，像之前一样，假装没有听到，没听到，就不会觉得心里有一丝酸。

        红野不明所以，但也没有插话，只是手更紧了紧，他感觉到背上的人在轻微的颤抖，也许是冷。

        远方传来一阵哄吵，有男声也有女声，训练结束，人们陆续回屋子。

        红野怔住，求饶似的看向女人。女人手盖在红野脑袋上，指甲垂在他脸上，如虫子一般诡异移动，“怕什么，这里我是最大的。”

        红野这才发现，已经到了十六部的区域，而背上的慧灵眯缝着眼睛，看见了那条撒了炒面的长廊。

        女孩们说说笑笑地回来，看见三人，马上低头回避，不再出声。

        女人恍若无人地收回手，指了指四雨的屋子，淡淡道：“背进去，你就可以回去了。”

        “可是-”

        “天星阁男女有别？她又不是天星阁的人，就是个东西，我叫你送个东西，还不行吗？哈哈，放心吧。”

        进到屋子，除了挂着泪滴杵在墙边不知又叫谁欺负了的四雨，满屋的女孩，包括瘸腿的和小眼睛。

        她们躲无可躲地看着这个俊俏又脸红的少年将背上脏兮兮的乞丐放到她们的软榻上，脸上溢出了羡慕变成的憎恨。

        女人跟进屋，女孩们慌张害怕到战栗，一齐行大礼：“欣嬷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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