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回廊3

这是他第二次进入回廊——至少在现有的记忆中是如此。一路所见，和上次并无差别。依然是从西区入口推门而入，进入环形区域。闸机已经打开，叶文被押送着长驱直入，进入了那个像车厢一般的活动舱室。警卫将他绑在座椅上，随即关门离开。但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在舱室里始终没有产生运动的感觉，看来舱室是否移动与记忆相关的操作是无关的。或许，移动本身就是一个伪装，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运动之外的某些操作。某些非接触式的，暗中进行的操作。某人正在对自己的记忆做些什么手脚，但叶文并没有任何明显的感觉。闭上眼，眼前偶尔闪过白光似的东西，不知道是否和当前的操作有关，因为即使在平时，闭上眼似乎也有类似的现象。

        在昏暗的密闭空间里，他只能隐约听到豹子在大声发出各种指令，但并不清楚那些指令有何具体意义。在大约一分钟后，豹子向谁询问道：“回到基态了吗？”

        对方回答：“没有完全回到基态。”

        豹子又问：“还差多少？”

        “不好说，通过自旋回声定位的方法探测不到量子态的细节，而且探测本身也会对系统产生干扰，导致结果的不准确。目前只能粗略地估计，返回率在百分之三十到七十之间。”

        之后是短暂的沉默。接着，舱门被一把拉开，豹子走了进来。他看着叶文，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叶文低着头，细心搜检着那些刚刚在脑海中一晃而过的记忆碎片。“基态”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在他的脑海中滑过，短暂地驱散了少量的迷雾。这让他想起了一个极为重要的细节——记忆在虚拟世界的数字大脑中是如何储存的。与此同时，他也终于明白了回廊是怎么回事，而“觉醒”又意味着什么。

        上古时代的叶文，似乎凭直觉意识到，这些外星人不怀好意。正如他通过骰子游戏的比赛留下了一个世界出口一样，他在很多地方都埋下了不为人知的伏笔。外星人的科技优势在于实验探测，他们为人类提供了一把能打开微观世界大门的钥匙，但在理论分析方面却并不擅长。此外，对于建构具有三维空间结构的虚拟世界，它们也毫无经验。因此，即使另有所图，他们也不得不借助于人类的力量，来完成这一庞大的工程。这就为叶文留出了下手的机会。

        在明面上，他并没有做任何值得怀疑的事情。对于记忆存储，脑科学部对他的要求是寻找一种具有多自由度的复杂量子体系，至少要能够容纳100亿tb的数据——那是他们对人脑中的记忆数据大小的一个基本估计。他也不负众望，最终找到了一个基于电子的量子体系，足以容纳所要求的十倍以上的数据量。通过特定的装置，人们可以对一些彼此正交的量子态进行操作，从而将记忆数据方便地输入这个体系。回廊就是一个这样的装置。虽然它位于虚拟世界中，但它却和真实世界中的记忆读写装置有着确实的关联。这个体系极为复杂，彼此纠缠的正交态数量众多，很少有人能搞清楚其中的关系，但叶文并没有因此在这套体系里做什么手脚。

        其实，事情的关键并不在于使用了什么体系，而在于如何对体系的状态与记忆数据之间，建立一一的映射关系。说到底，这就像做一个定义。没有什么客观的要求，所有定义方式都是容许的，只要你让所有的数据都能找到对应的量子态，彼此没有重叠和干扰。就像我可以将数轴上的1定义为坐标原点。这样做，虽然会让所有数轴上的点对应的数字都相应减1，但本质上和之前的数轴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做了一个平移操作而已。

        叶文所做的，就是这样一个平移操作。他重新定义了一个“坐标原点”——将人脑中的原始记忆与量子态的基态对应了起来。

        当你对这个体系进行各种操作，让记忆发生种种改变之时，本质上，你就是让体系从基态逐渐偏离，进入了某个特定的激发态之中。一般情况下，这些激发态是可以稳定维持一段时间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总是免不了会退激发，重新回到基态。毕竟，基态的能量是最低的，因此也是最稳定的。这就是为什么，即使通过回廊改变了魔神的记忆，过一段时间，他们终究还是会回想起上传之前的一切——这就是所谓的“觉醒”。

        “没想到，你真的没有觉醒。”豹子的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

        “我早说过了！现在你相信了？”

        “虽然你的确没有觉醒，不过我相信你已经完全记起了第三轮的策略。”豹子仍然不肯放弃，“要不然，你不可能就这么贸然地去参加比赛。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不会做这种没有把握的事。”

        就知道没这么容易混过去。

        “那你究竟想怎样？”

        “说出第三轮的策略，我马上放你走。”

        “我真的不知道！”叶文无奈地说道，“老实说，这次参加比赛的目的之一，就是想实际体验一下赛场的氛围，看看能不能刺激到剩下的记忆，让它们尽快恢复。你应该知道，觉醒的过程是需要这样的刺激的。”这话倒是不假。与基态相似的局部状态进入记忆系统后，会通过牵连效应让附近更多区域的记忆量子态跃迁回基态，从而大幅推进觉醒的过程。叶文已经多次经历过类似的体验。

        豹子沉默着，似乎在评估对方所言的可信度。对方陷入了某种困境之中，叶文想，如果只是单纯地抓捕“叶子”，其实早就可以动手了，很长时间以来，叶子就已经处于他们的严密监控之中。之所以拖到现在，就是想借助叶子的觉醒，来获得通过比赛的方法，从而挖掘出隐藏在比赛中的世界出口。计划几乎已经成功了，因为正如他们猜测的那样，叶子的确觉醒了。只可惜，他们抓错了人。

        “不如这样吧，”叶文主动提出了一个建议，“让我回去继续比赛，也许会有机会想起最终的策略来。你们可以派人监视我，或者随便想个什么办法控制住我，反正你们在比赛里也有内应。”无论如何，能回到赛场总比现在的局面要好一些。

        豹子认真地思考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不行，一旦放你回去，以你的能力，没有人可以控制住你。”

        叶文还想说些什么，但豹子显然已经下了决心，挥手打断了叶文的话。“工程师，”他吩咐道，“开始消除吧。”

        “等等！”叶文大声喊道，声音颤抖着。到这一刻，他终于难以遏制地产生了一种极度恐惧的心情。如果所有的记忆都被重置，那和死亡又有什么区别？对方话里的“消除”，其作用对象已经不言自明。“你不想知道通关策略了吗？记忆一旦消除，你们所做的一切，可就前功尽弃了。”

        “没办法，既然你没有觉醒，我们的行动其实已经算是失败了。”豹子走出这个狭小的舱房，顺手把门关上了，“对于你，我们可不敢冒任何风险。”

        “好吧，听着，我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你！”叶文声音急促地喊道，“你们真的抓错人了。我不是叶子。我是另一个魔神，我也被她给骗了！”

        豹子没有回应，但叶文感觉得到，他就站在不远处。很快，某种极其微弱的“嗡嗡”声开始出现——仪器启动了。

        “我是叶文！”他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

        嗡嗡声立刻停了下来。豹子一把拉开舱门，把脸几乎凑到了叶文跟前，“你说什么？！你说你是谁？”他也同样地大吼道。

        就在这时，异样的感觉出现了。叶文感觉自己突然失去了对这具身体的控制，从触觉开始，视觉、听觉都逐一消失。一股莫名地吸力出现在他的身上，把他从这具身体里拉扯出来。像是脱掉了一件笨重而不合身的厚棉袄，他觉得一阵轻松，有一种愉悦的解脱感。

        豹子仍然冲着那具身体大吼大叫，然而后者只是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断电后的玩偶一样。

        接着，吸力突然增大。叶文的意识飞速后退，瞬间就离开了回廊，重新隐没于层层叠叠的地下管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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