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素心
“小姐！”
姜昕出言安慰竹意：“让他看看也无妨。”
隔着一层绢帕，萧澄将手指轻轻按在姜昕手腕处。姜昕细心地注意到，男子的手指细长且骨节处有淡淡的红晕，十分好看。
萧澄松开手，语焉不详道：“姑娘的身体其实并无大碍，只是要注意休息，不可伤神。这样吧，我给你开个强身健体的方子，每日睡前喝一碗。”
桌案边，竹意将萧澄手写的方子递给姜昕，姜昕看着药方上力透纸背、笔势纵意的字体，内心不禁想：前世她腹有文墨，一手娟秀的簪花小楷更是为她博得了才女的美名，只是如今一看，她那引以为傲的字迹恐怕还不及眼前这个医馆学徒。
“有劳公子了。”姜昕将药方收入袖子里，施施然朝萧澄行了一礼。
眼看天色将晚，姜昕想起今晚的计划，便道歉带着竹意、桃心离开了。
十二这时候才敢走过来：“您什么时候懂医术了？”
萧澄懒散地将半边身子倚靠在柜台上，一只手撑起下颚，偏头去看十二，语气颇有些得意：“我走南闯北惯了，什么没遇见过？自然会点医术。”
“哦？”十二半信半疑，“那刚才那位姑娘的身体如何？”
“脉象羸弱，皮肤过白，大约是不足之症。自古有不足之症者，有年过七十颐养天年的，也有不足二十早早夭亡的。”萧澄放下手臂，叹了口气：“这都要看那位姑娘自己。”
萧澄看向姜昕等人的背影，眼睛微微眯起。耳畔突然传来青年男女的嬉笑打骂声，门口走过许多花花绿绿打扮光鲜的人，似热浪般的风儿好像此刻也轻柔下来，节日的气氛衬得空气里都有暧昧的味道。
萧澄不解地问：“今儿是什么日子？”
“七月初七。”
“啊乞巧节啊。”萧澄似有所感，“那今夜岂不是有很多好玩的？十二！给那老头看门有什么意思？要不咱们今晚”
七月初七，新月初升，点点稀疏的星子好似棋子一样随意散落在空中。空气里有微微烟火的气味，远处府外的街道上时不时传来嘈杂喧哗的人声。鸣声啁啾的鸟儿悄然落在茂盛的桂树枝叶里。
这古朴的桂树下，姜昕早早命人布置好了一方案几。案上摆满了用于供奉月老的新鲜瓜果，瓜果中央放着一个铜炉。
“人都在这儿了？”姜昕环视院里站成一圈的丫鬟们。
竹意在姜昕身边压低声音道：“都在这儿了。小姐，您的香。”
姜昕从竹意手里接过三根点燃的香，袅袅烟雾中，她缓缓走向案几。姜昕在案几前站立，忍耐着凉如水的夜色将手中香对着铜炉，然后默默闭上眼睛，低语出声。
此刻月色如水，晚风温柔。月光之下，少女身上的绫罗绸衣如银河酒倾般闪闪发光，更衬得少女的面庞和脖颈莹润白皙，仿若桂树下的仙子一般。
“七夕佳节，小女姜昕不求富贵美貌，但求觅得一知心体己的如意郎君与我琴瑟和鸣。望月老有灵，庇佑小女。”
说罢，姜昕虔诚地将香柱插进铜炉内，合手一拜。
周遭的丫头此刻却面面相觑，她们身为郭府下人，心里都知道平日里大少爷与表小姐最为要好，都以为两人是两心相悦的。没想到表小姐竟还要另觅知心人？
“竹意姐姐，该我说话了吧？”
竹意笑道：“去吧。”
桃心满心激动地走到姜昕身边，用众人都可以听到的声音说：“小姐，您不是心悦于郭公子吗？郭公子与您同住一片屋檐下，这就是有缘。”
姜昕见桃心冲自己挤了个眼神，心中莞尔，但面上却装出苦涩，道：“纵是有缘，我与他也无可能。他……”
“唉小姐，话不是这么说的，姻缘姻缘，讲究的就是一个缘字！”
姜昕抬头看向院外，圆形的拱门外只有几颗疏竹苍翠，人影寥寥。
“若表哥今日能出现在我眼前，我便相信我与他真的有缘。”随即，姜昕又落寞道：“只怕他早已被我的话所伤，不愿来见我了……”
人群中只有素心紧紧皱眉，手中不停绞着帕子。她心道郭林该是属于她的，只是又想到郭夫人之前说的话。纠结中，她还是决定偷溜出去给夫人报信。
素心左右张望，见无人关注自己，便提起裙摆，自人后悄悄走出拱门。
殊不知，她这一切动作都被竹意收入眼中。
竹意附在姜昕耳畔道：“小姐，人找出来了。”
姜昕颔首，转头便吩咐下人将东西全部撤下。
“小姐您先等等！虽然小姐刚才说的话都是骗人的。但今天可是乞巧节，小姐倒还真可以……”桃心憨憨地笑了笑，“为自己求个姻缘。”
姜昕摇摇头，看着桃心的目光仿佛穿越到了前世，说话的语气好似一个行将就木的病人：“彩云易碎琉璃散，缘之一字，最是把握不住。”
桃心犯难地皱起眉头：“小姐您说的我听不懂…”
“小姐？”竹意担忧道。
“无事。”姜昕道，“你们带着下人把这里收拾妥当吧。七夕佳节，今夜你们不必守夜了。”
“谢小姐！”丫鬟们个个儿喜出望外，盘算着等会儿出府玩儿。
七夕已过，姜昕昨夜做了一宿有关前世的梦。梦里有郭林的欺骗、郭府上下的欺压还有自己亲人血溅刑场的画面，在梦的最后，出现了监刑官的身影，那人身长玉立，整个人被笼罩在绛紫色的衣袍下，姜昕想要看清那人的容貌却怎么都看不清，只鼻尖有依稀的抚手香味……
姜昕被这个梦惊醒，起身环顾室内，方桌上的香炉内升起一缕青烟，青烟缓缓盘旋，最终消散在空中。
姜昕心道，难怪梦境如此真实，原来是这个缘故。姜昕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眸光却忽然落在了床头的瓷碗中。那是她昨夜喝药留下的。
“抚手香莫非爹娘之死与那人有关？可是，爹爹是因为太子落马而死，那人不是太子的弟弟吗”姜昕左思右想不得结果，又回忆起那位红衣少年不可思虑太甚的医嘱，便将这事先压下了。
再一看室内无人，姜昕披起薄纱悄悄走了出去，外屋四个丫鬟都在熟睡，姜昕浅笑，料想是昨夜玩得太累了。
推开门扉，姜昕走入院中。此时粉霞满天，太阳尚未出来，清晨的寒气冷不丁冻了姜昕一个寒颤。姜昕将身上的衣服紧了紧，抬头看着小院四四方方的天空，不禁又回忆起前世自己在京城郭府的那个院子，一样的四四方方，却比现在更加荒凉凄冷。
“这两处地方都不是她的家，她要回自己的家。”姜昕的脑海里突然蹦出这样的念头。
“小姐？”
姜昕转身看向竹意，竹意手上端着姜昕用来梳洗的瓷盆。
“您醒啦？”
姜昕施以微笑，长长的乌发在脑后如瀑布一般，女子未着粉黛的面庞宛如初生的孩童般细腻，霞光之下，竟透出粉莹莹的光泽。
竹意不禁看呆了，待看见女子身上单薄的衣服后又立刻清醒。
“小姐怎么这样就出来了？”
姜昕妥协，任由竹意推搡着回到屋子里。屋子里的丫鬟们都被二人的脚步声吵醒了，一个个揉着睡眼。
竹意放下瓷盆，双手叉腰斥责着这些人：“小姐醒了你们也不知道伺候？”
姜昕道：“罢了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说完，便让竹意替自己梳洗。
梳洗后，姜昕看着铜镜中自己的面容，似乎比以往更加红润些了。
“小姐的精气神比之前好多了。”竹意一边替姜昕整理衣服，一边说道。
姜昕想起昨夜那苦涩的滋味，道：“大约是服了药的缘故。”
“那少年还真是有几分真本事，一剂药就见效了……”
姜昕内心赞同，前世爹娘没少为自己的病费心，求尽了天下名医，仍旧没什么效果。这位少年一出手便使自己有了好转，真的是医者中的俊杰。
回过神来，姜昕想起昨夜的事情，道：“竹意，你去唤素心来与我同去舅母那请安。”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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