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抱冰的离开

转眼，到了高三的四月，草长莺飞，蓝天白云，绿水清波，大地慷慨地施舍出所有的温柔，万物盎然，春天回来了。

        高考也近在咫尺。

        那个周日，和往常没有一点点区别，结束上午半天的课程后，抱冰欢欢喜喜地回到家，准备享受一个星期仅有的半天宝贵假期。

        “后天我们必须回老家了。”妈妈却这样对刚进客厅的抱冰说。

        这通消息，打了抱冰一个措手不及。抱冰的脑子完全一片空白，她有些不愿相信，第一反应是怀疑妈妈在和她说玩笑。

        但是妈妈已经开始收拾行李。

        妈妈边收拾着边对抱冰说：“房子的租期到二十号截止了，昨天，房东特意还过来问呢，问我续租不续租，要续的话，至少得续一年，需不需要考虑一下。我没有考虑，回绝了。二十号截止的话，那就是后天，得提前收拾出来，留出一天打扫卫生，总不能还给人家脏兮兮的”

        眼前的忙碌场景，逼迫抱冰接受这的确是活生生的现实，而非玩笑。可是抱冰仍无法接受，心里乱糟糟的，她有了怨气，妈妈太过分，太，太太□□了，为什么不过问自己的意见，商量一下，便擅自作出了决定。

        抱冰胡思乱想着，埋怨着，慌乱着，忽地瞧见妈妈正托着外婆生前常戴的那顶棕色帽子，在轻轻拭泪。

        刚刚聚集起来的那股叛逆劲，瞬间烟消云散，片瓦不存。所谓睹物思人，住在这栋满是回忆的房子里，妈妈的每一天过得一定很难受吧。抱冰忍不住自责，她从未站在妈妈的立场，替她考虑过。那些誓言，自己竟记不得了。

        所有的情绪变化一波波连着涌上面部，导致抱冰的脸色，青一块紫一块的古怪难看。

        妈妈注意到了抱冰的异样，“如果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赶紧去了结吧，以后别留下什么遗憾。”

        抱冰听后，如梦惊醒，飞似的跑了出去。

        抱冰忐忑地来到麦艾久的家门前，她望着眼前的院子，遥想两年前的场景，转瞬间，竟然已来到了分离的时刻，时光如此不禁度，抱冰心生无数惆怅。

        抱冰抬手，正要摁门铃，恰好，麦艾久从房里走出来。

        这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一点通吗？这样想着，抱冰的脸颊不禁一红。

        可是不太像

        麦艾久抱着漆黑的木盒，手腕上还系着一把小铁铲，似乎正要远行。

        抱冰笑着向他招手。

        麦艾久穿过院子，打开铁门，走出。

        抱冰好奇地问：“盒子里是什么？”

        “是闷闷。昨晚，它病死了。”麦艾久回道。

        “哦，这样啊。”抱冰微微低落，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不幸的消息。”

        “我想把它埋了。”

        “埋了，埋去哪？”

        “从前我家住在东郊，房子后面流淌一条河，河北岸一大块荒草地，闷闷那时候最喜欢跑去草地玩了，我想把它埋到那。以后，它可以永远奔跑。”

        “我陪你一起去吧。”抱冰习惯性地脱口而出。

        麦艾久不自知却早习惯了抱冰的相伴，他把系铲子的手臂，横到抱冰身前：“那你帮我拿铁铲吧。”

        抱冰解下铲子，握在掌中。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小路，默默前行。天气并不很热，但抱冰觉着无比燥热。

        抱冰望着麦艾久的后背，挂满颓废。她明白，今天显然并不是表露心思的好时机。

        然而来不及了，胜败只在今天。

        抱冰抿抿唇，硬着头皮说出，“艾久，我们已经满十八岁了。”

        前面的麦艾久只是轻微地哦了一声。

        抱冰继续说：“重点不是十八岁，而是我们快上大学了，重点也不是我们上大学了，是我们自由了，可以像大人一样了”抱冰仰着脑袋，忽然看见，两只斑鸠紧挨着卧在电线上互相伸缩脖子，致意谈情，抱冰不由自主地说：“成双成对。”

        麦艾久仍然没有明显的反应。

        抱冰轻轻叹气，垂下头，没有了继续说的勇气。

        抵达荒草地，麦艾久将木盒放在草上，接回铁铲，找了一块平地，开始挖坑。而抱冰，浑身的力气抽干了般，疲惫地坐在一棵大树下

        麦艾久每挖起一铲土，翻倒在一旁，就朝抱冰的方向望一眼。

        抱冰观察到他的行为，芳心波动，浮想联翩，她仿佛看见了许多颗美妙的种子从空中飘洒，落入心田。

        忽然，麦艾久将铁铲竖直地插进泥里，丢下不管，径直朝抱冰走来。抱冰看着他越走越近，身影越走越高大，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

        其中的一颗种子迅速萌芽，茁壮长大。

        抱冰情不自禁地站起来，两人离得那么近，连他的根根眉毛都清晰可见。风掠过后面的树梢，树叶沙沙作响，不远处的芦苇丛，起起伏伏，澄净的水面泛起圈圈涟漪。金色的阳光在树叶子上跳跃四散。

        抱冰把呼吸也忘了。世间的一切静止。此刻的她化身成一名辛勤的老农，期盼着甘霖的普落，作物能开花结果。

        麦艾久却感慨地说：“闷闷每次玩累了，总会跑来这棵树下撒尿。”

        抱冰愣住，旋即明白过来他望过来的缘由。抱冰开始放声大笑，笑得十分狂放，与她的形象大相径庭。

        穴挖成了，麦艾久蹲下，稳稳地将木盒放置进去，再摁住四角往下压压，他直起身子，静静地看着木盒。

        抱冰则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胸有成竹地等候着麦艾久即将发表一大篇关于生死，关于相遇的人生感悟。

        不料，麦艾久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留恋地投了一眼，就开始往回填土。

        这倒出乎意料之外，抱冰侧脸，奇怪地问：“不和闷闷告别吗？”

        麦艾久搁下铲了一半的土：“不了，不了。毕竟人和人总是要分开的，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抱冰的脸色一瞬间变了，她产生了惶恐感。

        返程的路，两人调换了顺序，这一次抱冰走在前面。

        抱冰的心仿佛被一直大手攥着，难受：“明天我要回老家了。”

        “为什么？”

        “因为我在这里属于寄读，我的学籍还留在老家，高考必须回去省城考，老家的班主任今早打电话来说，按照教育局新出的规定，我必须回去读两个月，凑满在校时间，才能参加考试。”抱冰的话半真半假。

        抱冰故作轻松：“其实我们早该回去的，当初回来就是为了照顾外婆，她如今不在了，我们也没了继续留下的理由。”

        “是该这样。”麦艾久这样回应的。

        “相处的这两年，我很开心。”

        “我也很开心。”

        “我是那种少女情窦的开心。”

        “哦。”麦艾久的回应太过平淡。

        抱冰不甘心，她犹抱着一丝希望，转身问道：“麦艾久，你是真的明白我说的那些话的涵义吗？”

        麦艾久轻轻点头:“明白啊，我又不傻。”

        这一次，抱冰明明白白确认了艾久的内心，她彻底地死心。

        抱冰缓缓扭正脖子，凝望前方，眼里布满失落，一路的自作多情和期待，在那一刻化成两场自嘲的泪雨，倾泻而降，淹没了她的眸子。

        抱冰好想好想嚎啕大哭一场，哭花妆容的那种，可是她不能哭，至少不能在麦艾久的面前哭。

        然而眼泪重重地在眼眶里积压着，她快要兜不住了。抱冰决定用一种狂野的方式掩盖住。自小，妈妈就教育抱冰，仪态须端庄，但是抱冰已经管不了那么许多了，两害相权取其轻，此刻她只能把妈妈的教诲全部抛之脑后。

        “好了，不要沉浸在悲伤里，斯人已逝，无法回头，我们开心起来吧。”说着说着，抱冰蹦跳起来。

        抱冰每跳一下，眼泪就如一颗断线的珠子，从眼眶里脱落，弹跳着跃起。

        进了那道小门，两人挥手告别，麦艾久才走了十几步。

        抱冰突然定住转身，向麦艾久大吼。

        “麦艾久！”

        麦艾久茫然地回头看她。

        “你还是别立志当废物了。不好，一点都不好！”抱冰撕心裂肺地嚷着。

        麦艾久木木地站在原地，不明就里。

        抱冰变脸似的又忽然笑了，再次竖起手臂，摇摆挥动。

        摆了三下，抱冰猛地转身，决然离去。

        就是这道离去的背影，深深烙在麦艾久眼里，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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