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两人的游戏
抱冰转学大概两个半月。
学校下了通知，决定拨款改造早已破烂不堪的停车棚，一个月内是没办法停车了，学生们只能把自行车停在校门外大路边，或是旁边的民宅巷子里。可没两天，偷车贼忽然猖獗，大家损失惨重，要么整车丢失，要么少了几个零件，抱怨声此起彼伏，完全占据了那几天课后的主要聊天话题，连带着家长们也投诉不断。
为了平息众怒，学校一边抓紧工期整修车棚，另一边紧急采购了几十条粗大铁链，将所有的单车在马路边并到一起，再用铁索穿过所有的车轮，锁住。然而可恨的是，偷车贼们转而戳轮胎泄愤。
因而那些日子，学校附近的几个修车摊总是人满为患，推着瘪轮胎的车等着修车的学生，排成长队。校园一度传言，戳车胎的罪魁祸首正是修车摊的老板或是他的亲戚家人。
学生们受不了一波接一波的折磨，稍微近些的，纷纷决定放弃骑车，宁愿提前起床二十来分钟，打着哈欠走来学校，只求平平安安熬过这一个月。
麦艾久和抱冰也是这群人的其中之一。前两天，抱冰的车铃铛不知道被哪个缺德的撬走了，好在那天早上一只鸟飞过，恰巧丢下一粒鸟粪，掉在车铃铛上，抱冰没来得及擦拭，应该蹭了偷车贼满手，算为抱冰解气。
西侧那一段小路是没有路灯的，黑黢黢的，且抱冰的想象力格外丰富，夜色中，她总能把花草树木的影子联想成各式各样的妖魔鬼怪。从前骑着车，依仗速度快，抱冰敢一鼓作气敢冲过去，料没有脚的妖魔鬼怪拿她也无可奈何，只能站在那里干瞪眼。
可现在情况发生了巨大的改变，抱冰只能用两条腿慢慢前进，鬼啊妖啊的，他们只需努努力，完全有可能追上她。抱冰必须另寻对策，她将目光盯上一旁的麦艾久。
那天下晚自习，待教室里的人陆陆续续走光了以后，抱冰忍不住开口对身旁的麦艾久说：“我们一起回去吧，反正都是走路，可以作个伴，互相壮壮胆。”
麦艾久点头同意。
两人穿过亮堂堂的街道，互不交流，直到踏上那条危机四伏的小路。抱冰立即警觉起来，她断定妖魔鬼怪一定藏在某处，等着袭击她，必须大声说话，吓跑它们。
抱冰向走在前面的麦艾久说：“我们聊聊天吧。”
麦艾久简短地回了抱冰，嗯。
虽只寥寥的一个字，却让抱冰如获珍宝，她赶紧接上话：“那聊什么呢？嗯嗯，聊星座吧。”
“没兴趣。”
“小说书。”
“没兴趣。”
“明星八卦。”
“没意思。”
“嗯”
抱冰一时语塞，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可聊呢，总不能探讨学习课程吧，活还是不活了！
好在抱冰脑袋转得够快，她想起那些长长短短的“一”，似乎可以是突破口哦。
抱冰便试探性地问道：“那聊聊最喜欢的数字吧。”说完，抱冰立即张开耳朵细听前方的动静。菩萨护佑，抱冰没有再听到那使人倒胃口的三个字。
“我先说，我最喜欢十，因为我们一家人的生日都和十相关，我的生日是三月十号，我妈妈是五月十号，我爸是七月十号，好巧的，等差数列。你呢？”
“我最喜欢一。”麦艾久回。
一切尽在抱冰的掌控之中：“也和你的生日有关吗？”
艾久却出乎意料地说：“不，因为一代表无界，没有界限。”
呃？无界？抱冰当即愣住了，这可不在她的掌握中了。想了好一会，最终抱冰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东西？
艾久完全自顾自地说起来：“世间万物没有界限，浑为一体，没有区别，这叫一。”
抱冰很想打断他的长篇大论，可是麦艾久似乎已入了魔，根本拦不住了。抱冰只得摆出一张生无可恋的冷漠脸，无奈听他讲述。
“人和人，物和物，人和物之间本来没有界线，天地原是一体分化”
抱冰总算知道他对什么感兴趣了，奇奇怪怪的东西，只能不甘不愿地听着，任由他谈天论地。
偶尔麦艾久停顿，抱冰用“哦”“是吗”“厉害”捧哏。
好不容易走到了麦艾久家前，抱冰油然而生一种巨大的解脱感，急忙向他挥挥手，道一声“晚安”，灰溜溜地小跑逃了。
第二天，又是如此，麦艾久说了一路玄玄妙妙的哲学理论，什么大爱小爱，情爱为小爱，博爱为大爱，所有的无私都是自私，披着皮的一场交易。
抱冰面无神色，听完。
第三天，情况仍未改变。可抱冰听够了，她慢慢停下脚步，拉开两人的距离，麦艾久的声音便小了下去，抱冰揉了揉耳朵，一棵柳树，柳条茂密地从树冠四周披落而下，活像一个许多天没有梳理的疯子，微风吹过，撩起柳条，疯子好像要往抱冰的方向跑来，吓得抱冰立刻又追了上去。
忍啊忍啊，也积了一肚子的气，抱冰决定不再忍耐，小小调皮一次，报复报复他。
抱冰从路边的大柳树上，折下一根长长的柳枝，捋直，快走到他的家门前，抱冰狡黠一笑，忽然转身：“陪我玩个小游戏吧。”
艾久呆在原处，手足无措。
“很有趣的，别担心，占用不了你太长的时间。”
抱冰将柳条一端递到艾久的嘴边，催他咬着。抱冰也去咬住另一端，二人都咬紧了，抱冰哼出一个转。麦艾久懵懵地随着抱冰转了三圈。
转圈，抱冰吐出柳条：“游戏结束了，很有意思吧，晚安。”
转身的那一瞬间，她油然而生一种恶作剧得手的巨大快感，那个游戏其实并没有什么寓意，完全是抱冰临时编造出来的。谁让麦艾久每天尽说一些奇奇怪怪，晦涩难懂的词汇，不停地折磨自己。来而不往非礼也，自己只好发明同样奇奇怪怪的游戏回赠于他。
第三天的游戏是捏鼻子自转。
周五，又玩起了咬柳枝，转着转着，抱冰无意瞟到那扇窗户，相同的位置，黑暗中那里似乎有一张脸，那是麦艾久的妈妈！
完了！那一刻抱冰呆若木鸡，她心想，麦艾久的妈妈肯定是瞧见了，我在欺负她儿子了，她一定气坏了，只是碍于儿子的面子，不便出现发作。
抱冰僵硬地扭过脖子，麦艾久一双眼睛直勾勾，疑惑地望着她，像是在问，游戏结束了吗？
抱冰立即语珠连发：“麦艾久同学先生，自从和你相识以来，虽不敢大言不惭对你有大恩有大惠，可深夜扪心，叩心自问，也算无微不至，忍气吞声。游戏已经结束了，不过请你定住别动，我要朝你三鞠躬，作为道歉。你千万别细问原因缘由，道的什么歉，您安安心心地受着就是了。麦大少爷，如果今晚您某一个亲近的人‘无意间’问起了我，还请您多多美言，仗义执言，粉饰太平，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船过水无痕，把这一切都忘了吧。”
麦艾久怔怔地望着抱冰：“你到底在说什么！”
意外收获！小子，也有你说这句话的一天啊。抱冰长舒一气，胸中累积的郁结荡然无存，大仇得报了，看来以毒攻毒，才是上策。
抱冰正要放声大笑，可想到艾久的妈妈正在楼上盯着她呢，不能太放肆，抱冰决定把这份狂喜带回家去，慢慢地笑。
她摆摆手：“什么也不是，晚安。”
“妈妈，怎么和一个不太熟悉的人尽快搭上话呢？”
抱冰再也受不了，在第二天的午餐桌子上，她小声向妈妈请教。
“学习啊。”
抱冰小小地撇嘴，以示不满。
一直闷头吃饭地外婆忽然抬头，插了一句话：“找共同话题。”
抱冰挪动椅子，迅速靠近外婆，急切地问：“那什么才能算是共同的话题，可以互相交流，而不是一个人片面地说个不停。”
“童年。”外婆笃定地说。
抱冰一愣。
“你们这个年纪，刚脱离童年不久，许多事还记得清楚，不像外婆，久得仿佛是别人的记忆，不真切了。没有人会抗拒自己的童年了，哪怕是糗事，童年的糗事是一辈子最大的财富，那是曾经无忧无虑的证据。”
抱冰恍然大悟。
那时的抱冰，一心光想着麦艾久，不慎忽视了外婆的眼神。
已至暮年，感受到生命源泉即将干涸的外婆，必定在深深怀念自己的童年吧。
这件事，抱冰终生引以为憾，她长久地懊悔自己应该闲下，慢慢和外婆聊一聊薄如烟云的往事。
吃完饭，抱冰准备上楼，先轻轻拍打一下扶手旁的绿植叶片，幻想着借助绿植的反弹力量而腾飞。
这一幕被妈妈逮住，她没好气，边收碗边抱怨：“都多大了，还玩这些幼稚的小游戏。记得周末大扫除。”
遭到责骂，抱冰轻轻揪嘴，些许不悦，外婆立即替抱冰撑腰：“多大，能多大，还是学生呢。”
妈妈不再说话，端着脏碗去了厨房。
抱冰向外婆投去感谢的目光，可她再也不敢明着放肆了，无奈地虚空拍了两下，敷衍了事。
晚上，刚刚踏上那条漆黑小路，抱冰先下手为强：“我刚刚接触到一种新游戏，叫做‘二年级大发现’。想不想要尝试。”
“什么发现？还是那么奇怪。”麦艾久一丝戒备。
“不不不。”抱冰激烈地否认，“和之前的游戏不一样，不用动手，说说就行。”
“那行吧。”
“二年级大发现！顾名思义就是二年级时，自觉是惊世骇俗的大发现。我先说，二年级开始学英语，我发现英语字母竟然和拼音一模一样，只是叫法不一样，我惊呆了，觉着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这两种语言祖上一定有某种瓜葛，等着我去发掘呢，如果把它公布于世，一定会引发世界的震动。哈哈哈，你呢，你有过吗？”
“我也有的。”麦艾久果然来了兴致：“不过不叫大发现，是大疑惑。”
“哦，说来听听？”
“发现爸爸们自作多情。我常听那些大人们骂孩子，总会骂，我怎么生出你个玩意。事不难理解，孩子明明是妈妈生的，和他们有什么关系，怎么这点常识都不知道。”
后面的抱冰捂着嘴，笑个不停。
进了小门，快分别时，麦艾久叫住了抱冰，“今晚的游戏，是这么多天来我唯一喜欢的。”
抱冰莞尔一笑，心中却在狂笑，那当然了，从前玩游戏的目的又不是让你喜欢的。
https://www.biqugecd.net/39259_39259788/97111336.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iqugecd.net。九天神皇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gecd.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