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新年
夜里十一点，段家客厅的大屏电视播放着热闹的春节晚会，但无人观看。赵倩一个人在厨房煮饺子，段凯胜带着儿子和于玟佳到客厅的阳台谈话，段青云留在餐桌给言行赔礼道歉。
这是两人头一回独立。不过看言行一脸冷漠，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了。
“小妈一直吐槽我，我就胡乱编了几个女生，谁想她当真了……口嗨而已，不犯法吧？”
言行摇了摇头，始终注视着阳台的方向。
这算原谅自己了？
段青云没哄过女生，赵娣这软硬不吃的样子真是把他难住了，整个人备受打击：“赵娣，那个学音乐的女生是你啊！”
这句话无疑于表白。
身边少年害羞而笨拙的模样，让言行有所动容：“青云，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你说。”
“放弃为吴某辩护，可以吗？”
这个请求完全超出段青云的预料，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歪头打量着言行的神情：“怎么忽然提起这个？呃，你认真的？”
言行回眼看他，严肃的表情在无声地表示：对，很认真。
“这个我做不了主，你换一个吧。”
“就这个。”
“为什么？”
“因为我把你当朋友。”
言行口中“朋友”两字说的坦荡荡，但是落在段青云耳朵里，一路顺着血液流进心里，只结成了一颗心上的青枣，又脆又酸。
“我不想和你只做朋友。”
段青云靠着桌子的那只胳膊支起脑袋，微微偏头看向别处，似乎不想承认这一事实。
言行抬手，手指轻轻划过他的下巴，让他直视自己：“听着，如果你做不到，我们连朋友都不是。”
话音未落，三人从阳台走出来，段凯胜招呼上饺子，赵倩在厨房里应了一声，立刻端着两盘放凉的饺子出来。
言行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起身，穿衣。
阳台的谈话内容不会理想，言行不用问，从于玟佳的脸上就能看的出来。果然，于玟佳没有留下吃饺子，客气地打了一声招呼后，带言行离开了段家。
段青云坐在原位，摸着自己的下巴做思索状，实际犯起迷糊。
段凯胜在老位置坐下，刚端起醋碗，被段青山一句“你也不看看网上骂成什么样”给气到，手中不齐的筷子狠狠磕击在桌面：“别人再怎么骂我！我也是你爸！”
段青云被这句捎带着自己的呵斥回了神，有些懊悔，迅速起身换鞋，“太晚了不好打车，我去送送她们。你们先吃。”说着，他拿了车钥匙匆匆出门。
大年夜确实不好打车，两个女生站在小区的大门口已经闲聊一会儿了，他驾车靠近，摇下车窗，不想两人早认出是他的宝马，宁可挨冻。
周围不见人影，段青云索性把车停在原地，从窗里探出头说话：“你们两个别闹了！就算我爸不接这个委托，也会有别人接，你们这样做能改变什么？幼不幼稚？”
于玟佳两眼失望地看着段青云，说半句，就要摇一次头：“青云，我们认识七年了，我觉得你人不错才介绍赵娣给你。呵，没想到是我看走了眼。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说着，小区铁门外驶来一辆私家车。
车是于玟佳打的，见车来了，她觉得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动身走出小区。段青云被她那句带走讽刺意味的“有其父必有其子”刺中，开门下车，想追上前理论一番，半路被言行拦下。
言行那晚穿了一双粗跟的黑色小皮靴，身形又高又稳，只身便拦住了段青云的去路。同时，她从羽绒服里伸出一只手按住段青云的肩，像按到控制按钮一样，瞬间按下对方的怒火。
四目相对，言行并不听段青云讲话，擅自贴近他的脸颊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新年快乐。”
伴随她的祝福，小区四周响起了忽远忽近的鞭炮声，璀璨的烟花在头顶的上空相继绽放，共同庆祝新的一年来临。
待段青山回神，言行已经头也不回地跟着于玟佳上车离开。铁门外的尾光灯渐行渐远，仿佛那一吻不过是他方才走神的臆想，他迟迟回复一声的“新年快乐”也不过是潜意识里的眷恋。
寒冬瑟瑟，一身单衣的他哆嗦着钻回车里，在用后视镜照见脸上那一抹极淡的口红后，迅速拿起手机。
你你你我我我……这好吗？这不好吧？
小小的对话框里，一句话被他删删改改纠结了好一会儿，一如他此时纠结的内心：说到底，他还是个学生，没有替家里做决定的资格。
－我试试吧。
【不可回收艺术家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朋友，请……】
焯！
段青云一拳砸到方向盘上，宝马车怒而发出一声长长的鸣笛声，混在这片普天同庆的鞭炮声里，别具一格。
于玟佳颇为怀疑自己方才看到的那一幕是否真实，新年第一天的分分合合，爱恨纠葛，可比春晚精彩多了。
“赵娣，你刚才为什么亲他啊？！”
“惩罚。”
“这算什么惩罚？”
“得到再失去，和从未拥有比起来，你觉得哪个更痛苦一些？”
于玟佳懒得思考，收回望向车后的视线，靠到言行肩上……她有点困了。
“我不知道。”
两人到家后，已经凌晨一点多了，言行到厨房煮了一袋速冻饺子，于玟佳打着哈欠坐在客厅跟爸妈通电话，电话那头于爸爸的语气很不高兴。
挂断电话，言行也摆好了碗筷。
偌大的别墅只有她们两个，安静得有些让人害怕，言行找到遥控器打开电视。电视在播放春晚的回看，两人都没什么兴趣，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饺子。
于玟佳已经困了，蔫了吧唧的，言行给她夹了一个饺子，安慰道：“杀人的又不是你。玟佳，别用他人的过错惩罚自己。”
言行搬出于爸爸的话，于玟佳心里豁然开朗，一口吞下饺子。
也对。段家这种案子都敢接，要是自己真的不介意嫁了过去，日后在段家吃了亏，恐怕不死也得被扒层皮。
“你爸不高兴也不是对你。”言行用筷子尾巴指了指打开却没人在看的春晚。“刚才有个小品在讲马路碰瓷，所以吴某案子的舆论又炒起来了。没想到大家这么晚还这么有精神，已经把鱼一佳进购鱼肉过期的事扒出来了。”
于玟佳好不容易恢复的一点精神又垮了：“那是我之前出的岔子……后来我爸就不让我掺和公司的事了，刚才也是批评了我一顿，说我不该管这事。”
“你确实不该管这事。”言行顿了顿，“这种事本就不应该发生。”
于玟佳又一次被言行的冷静折服。眼前的女孩明明是同龄人，却成熟许多。她总能坚定不移地站在最正确的立场说话，不妥协，不动摇，像屹立在人声浪潮里的一根定海神针。
“你不学法，真是法学界的损失。”
言行差点被醋呛到，连连摆手：“别，那堆法条我是真背不来，还得是你。”
“我大一选修了酒店管理……说实话，下学期我想跨专业。背书对我来说已经是法学专业最简单的一部分了，案件怎么定性，怎么定量，上课光是思考这些我头都要大了，现在寒假作业也没写完。还有心理压力，律师这个职业并不代表正义，如果我以后想独立的话，很大几率会饿死街头……”
言行在对面的抱怨声中放下筷子，直到说完，才一脸郑重地告诉她：
“谢谢。”
“谢什么？”
“谢谢你收留我过年。也谢谢你，愿意站在受害者这边。”
于玟佳露出释然的笑脸：“那我也要谢谢你，让我看清了男方家的人品，也看清了我自己。或许段青山他们的选择才算得上学业有成吧……希望那时你我都不会后悔。”
嘴上说着不后悔，深夜，于玟佳还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言行闭眼假寐，只当自己是具毫无知觉的尸体。
于玟佳知道言行装睡，翻身对着她的侧脸，轻轻试问：“你之前在车上问我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啊？得到再失去？和从未拥有？应该是从未拥有更可怜吧？”
随着言行睁眼，她的肺腑间发出一声悠长叹息。
有的人就是喜欢作践自己，就比如她自己，哪怕明知前方万劫不复，还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这一遭，注定是得到再失去。
于玟佳察觉言行的情绪，在被窝里摸索着握住了她的手：“赵娣，以后每逢过年，你都来我家陪我好不好？”
“那你以后要是嫁人呢？”
“这有什么关系？”
“那……要是我去不了呢？
“没关系啊！你来不了，我就去找你呗！反正你无论你嫁给谁，我都是要当伴娘的！你找老公呢，眼光肯定不会差，但你最好要找那种把闺蜜当丈母娘的，不许嫌弃我，还有啊……”
于玟佳脑中设想了未来无数美好的画面，唯独没有想过生离死别的可能。
言行见她哈欠连篇，无奈地笑：“好，知道了，快睡吧。”
有些真相，她敢说，不敢想。那晚小巷遇刺，她最担心是陈渝案的凶手报复，□□——若真往最坏的处境想，于玟佳就危险了！陈渝的案子一开始不是言行主动发现的，是她从于玟佳那里听来的，虽然凶手被抓有她推波助澜，但最大的功臣还属当时审理此案的于玟佳。
在于家修养的这两个月，她不做噩梦了，但上次噩梦的内容她还记忆犹新。那是她最不愿看到的情况，她不想于玟佳幸福一生，最后沦落到和自己相同的命运。
言行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于玟佳不同，彼时中年的她上有健在的双亲，下有待婚的儿子，但凡出点意外，就是四个家庭的不幸。
为了避免于玟佳未来遭遇不测，言行一直在犹豫要不要阻止她走上这条仕途，但迄今，她似乎只斩断了和段家的红线儿……这是正确的选择吗？今夜让她陷入了困惑和迷茫。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人生选择，若从法律的角度来说，她没权利替他人做出人生的选择。
于玟佳搂着言行入睡还不够，一条腿也搭了上来，半睡半醒地嘟囔着：“下辈子……好朋友。”
言行扶额：完了，这回失恋，更要黏着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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