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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第90章


第90章

        巡夜曲慢慢止息。

        一个一身素白衣裳的中年人,脱垂着一条毫无生气的右手,将短笛收进了怀里。

        他天生断眉,眉目之间的沧桑感却显得一派宁静如海。卧房内的熏香几乎快要燃尽了,他正要宽衣上床,却听得一声巨大的轰鸣声。

        紧接着,家丁兵士迅速集结的声音、侍女哭喊的声音、瓦砾碎裂的声音、狗叫声乱做一团。男人一愣,继而转身看向窗外。只见金光一闪,面前的那整面墙“轰”得一声碎了个干干净净。

        “什么人!胆敢…”

        他话音未落,在看清逆光而来的那个人的轮廓之后,男人瞬间愣在了原地。

        硝|烟散尽,梁沉的身影赫然出现在面前。

        多年不见,当年那个飞扬跋扈的南洛公子,虽然容颜几乎半分未改,却像是完全换了个人那样天翻地覆。

        像是将那寒潭中的孤寂清寒,系数带来了人间。

        “你…”男人不由得开始仓皇,“你居然…”

        “呵呵。”梁沉淡淡开口,“独臂国师,天生断眉,我还真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你。唐漪,你如今混得倒是不错啊。”

        “那又如何。”唐漪缓了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杀进我的国师府,不太道义吧?”

        “道义?”梁沉冷笑,“那你作为一个区区凡人,私藏神夜的巡夜短笛,不晓得是重罪么?”

        “你…”唐漪向后退了一步,“梁少卿,你休要胡说…”

        “我胡说?”梁沉一抬玉清红梅扇,扇风扬起之处波涛汹涌,“你拿什么来演奏夜游神曲?是你自己交出来,还是等我劈了你之后,再从你尸体上抽出来?”

        “…”

        几百个士兵包围在四周,梁沉神情中透着淡淡的不屑。唐漪的额角上满是汗水,他看了对方一会儿,突然似乎是自嘲地笑了笑,将怀里那根短笛,摸了出来。

        那短笛白玉打造,通体洁白。

        根本就不是神夜的短笛云歇。

        “…”梁沉猛然抬眸,“不对!你没有云歇…那你怎么可能会吹巡夜曲…”

        “珠州的每一位旧人,都会吹巡夜曲。”唐漪一步一步,慢慢走近了,“珠州十年永昼,我于每日本该的夜半时奏起夜游神曲,寓意这是一天的交替。”他缓缓抬起那根洁白的短笛,“梁少卿,久违了,二十二年,如今的我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无家可归的少年人了,也请你…自重吧。”

        梁沉望着那根陌生的短笛,许久无语。

        “前…前辈?”韩心远从柱子后面悄悄凑上来,“前辈,你先别急着多想,你快随我去后院看看!那里有蹊跷!”

        唐漪看了看那一脸青春气的少年人,这人的面孔隐隐拨动了他的记忆,怎么回事…这少年人看着怎么都不是当年的戚无染,为何却如此相像?

        梁沉收起扇子,当即便跟着韩心远绕去了后院。唐漪挥挥手,索性让那些士兵全都退下了。他理了理衣服,披了一件外袍,便跟去了后院。

        梁沉立在那里。

        久久无言。

        “这是什么。”一字一句,他的眼神中翻涌出猩红色的杀气,他猛然回身,“这是什么东西…唐漪!你给我解释清楚!”

        韩心远不由得愣在了那里。

        这是什么东西?

        巨大的空地上,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大祭台。

        祭台的四周是古旧的浮雕柱,中间是一块天然的石桌,桌上是一个爬满铜锈的酒壶。

        风吹雨打,炎炎日光,将这一切,染上了时光的颓唐。

        祭台之上,雕刻着一个栩栩如生的人。

        不,那已经不算什么人了。

        那人长身玉立、衣着端庄,一张脸上却是密密麻麻的绷带。

        只露出一双温润的眼睛。

        一旁的石碑上,雕刻着几个朴素的字样。

        “九殿下殉天处。”

        九殿下殉天处…梁沉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一看到这几个字,那一瞬间一股巨大的窒息感扑面而来。他强迫自己冷静了许久,这才转身,一双眼睛几乎要滴出血来。

        “唐漪…”梁沉一抬手,扇子架上了他的脖颈,“你给我个解释…当年的九殿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唐漪分毫未躲,突然目光一肃,深深一礼。

        “…”

        “唐漪苟活到今日,自知惭愧不已。”他的声音在微微颤抖,“素闻梁公子与神夜真君交好,还望公子成全,让小人此生与那夜游神…再见上一面。”

        “我还有一些未完的话,想告诉他。”

        韩心远望着那人近乎卑微的姿态,突然发现梁沉的神情似乎松动了些许。

        他们之前,是有什么故事么?

        二人在国师府,待了一会儿

        唐漪派人取了几坛好酒,便娓娓道来。

        当年珠州也算是物阜民丰,奈何突然天降瘟疫,民不聊生。短短半年内,人口几乎病倒了一多半。

        十年前,老国主不知道从哪里听得了神谕,说是要拿皇子祭天,方能赎罪,解了这绵绵的瘟灾。

        无依无靠、双目失明的九殿下,便被推到了最前面。

        据说,十年前,九殿下自尽的那一日。人们眼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上了祭天台,悄无声息地饮下了毒酒,那一瞬见天地变色、乌云蔽日。皇子缓缓倒下的地方,一个熟悉的神明,飞升而起。

        那时,整个珠州才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

        夜游神归位,瘟疫终于烟消云散,可从此珠州,再无夜晚。

        一年又一年,后来的人们竭尽所能地供奉夜游神,妄图为当年的事情赎罪。可是夜游神殿越来越多,珠州的百姓越来越少,十年来,依旧没有夜晚。

        “呵。”梁沉醉了酒,眼尾开始有些红了,“若是当年我在珠州…就不会让他,受这种委屈了。”

        “你帮不了他。”唐漪颓然一叹,“当年的场面,民怨沸腾,你以你一人之力…根本就帮不了他。”

        梁沉没回话,心中却止不住地疼。

        “公子。”唐漪突然起身,直直地跪倒了他面前,“公子,你让我…见他一面吧!”

        梁沉斜斜地看了他一眼。

        “你有什么话,大可以告诉我。”他冷笑,“你是不信,我会帮你带到么?”

        “”唐漪不肯让步,他咬了咬牙,“你若是不答应我,我便不起来!”

        “随你。”梁沉干脆便站起身子,扯过韩心远当扶稳站好了,“你跪多久是你的事情,神夜是真正的神明,你以为神明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唐漪咬了咬唇,左手握成了拳。

        “神夜不是你们的九殿下,你们当年的九殿下,也不是神夜。”梁沉垂眸,“在南郡这一场,不过是他漫长生涯中一场不怎么好的梦罢了。尘世纠葛,随死而尽。唐漪,那个九殿下楚攸早就荡然无存了。你放过神夜,也放过你自己吧。”

        “是么…”唐漪缓缓抬起眼眸,“你真的就那么洒脱?梁公子,如果你让我见一眼神夜,我也让你见一面你最想见的人,你愿意么?”

        梁沉颤了一下。

        韩心远几乎扶不住他,只觉得那人呼吸声越来越重了。

        “呵呵。”梁沉肃然开口,“我在人间,并没有什么想见的人。”

        客房里一片寂静。

        梁沉一身酒气地爬上了床,韩心远关好窗,看到梁沉那东倒西歪的睡相,撇了撇嘴,便要出去。

        “站住。”

        “嗯?”

        “干什么去?”

        “去---”韩心远回头,“去隔壁休息啊。”

        “不许去。”梁沉勉强坐起身子,迷蒙地指了指一旁,“你,就睡在那个长扶手椅上。”

        ???

        “不…不用这么省事吧?”韩心远挠了挠脑壳,“前辈,这国师府家大业大,我去隔壁还可以睡床…”

        “你敢不听?”梁沉扇风一起,恍若平地惊雷,韩心远吓了一跳,正要下意识脱口一句“走开”。可瞥见梁沉那眼角的潮红色,又硬生生把言灵咽了回去。

        “听就听。”他砰得一声关进了屋门,嘟囔道,“这么蛮横,哪有什么世家公子的样子。”

        这话脱口而出,少年还以为梁沉又得骂他,床边却没了动静。

        韩心远蹑手蹑脚地过去一看,梁沉毫无防备地又倒下,已经睡着了。

        “……”

        “怎么会有这种人呢?”韩心远的目光划过那人极为英俊的面庞轮廓,划过他眼角的流火纹。梁沉睡熟的样子一点儿也不邪气和霸道,甚至连那种沧桑感也隐去不少。韩心远自言自语,“是不是我当时眼花了?他到底哪里像天魔呢?”

        而且明明是那么古怪暴躁的人,可是有时候,他的眼神却那么孤单和落寞。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难道冰封十八年的物是人非,真的将他打败了么?

        韩心远百思不得其解,便寻了那长扶手椅,将就地躺下了身子。想到自己的境遇,他又不知不觉地叹了口气。

        “我爹娘,肯定在梦里也会念着我吧。”韩心远缩紧了身子,那个名为“水灵脉”的东西据说是被天下仙门觊觎的力量,可是它为什么单单从自己的身子里涌出来呢?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自己带着这份力量,以后该怎么办呢?

        韩心远侧了侧身子,见梁沉早已沉沉入梦,玉清红梅扇还被他紧紧握在手里。

        这个人…能帮自己么?

        屋子里的熏香袅袅燃起,屋外的喧嚣淡下了一些,韩心远想着想着,便生出了困意。

        窗外传来了一声疲弱的鸟鸣。

        梁沉心中一惊,下意识睁开了眼睛。

        他刚刚入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可是心中那根紧绷着的弦给了他十二分的警戒。梁沉展开折扇,起身望了望四周。

        屋子里门窗紧闭,厚重的帷幔落了下来,昏暗又寂静。

        他稍微缓了缓呼吸,正准备再躺下,一转头,却发现韩心远当真缩在了长椅上,已经睡熟了。

        “…”

        “小孩子果真是没什么心事。”梁沉正要躺回去,却鬼使神差地又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比上一眼更让人惊心动魄些。

        那个孩子的睡相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面前。

        韩心远这个凡人,与戚无染相比,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乡巴佬。小道长身上的仙气、驯顺、温柔,在这小屁孩身上是半分见不着的。每当梁沉看到他那探头探脑没见过世面的模样,都恨不得让他把脸蒙上---这样,自己就眼不见心不烦了。

        可是现在,当那孩子安静下来,闭上双眼,放下戒备的时候,怕是跟那小道长最相像的时候了吧。

        梁沉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缓缓走近了那少年的睡颜。

        他仔仔细细、近乎饕餮地看了看,发现这孩子真的真的,太像戚无染了。

        那双细眉微蹙的弧度、那鸦羽般的长睫毛,那如出一辙的清瘦的下颌的轮廓…当年在东皇院的时候,梁沉每每早起,便喜欢去观察小道长熟睡时的模样—-那个时候的小道长食用多了含香蕈,总是醒得格外晚一些。梁沉生来霸道,每每情不自禁了,便不顾那人还在沉睡便去搅扰他…而戚无染对他总是格外宽容,梁沉觉得,自己这辈子,不可能再遇到那样对他掏心掏肺的人了。

        屋子里放着冰鉴,韩心远衣衫单薄,微微地颤了一下。

        梁沉起身,将床铺上那件薄被拎了过来,左看右看,又不知道如何下手。

        怎么办,要是吵醒了他,岂不有些难看了?

        算了。

        梁沉心一横,几乎是悬着一颗心,轻轻地将那床小被子,慢慢搭在了少年的身上。

        韩心远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并未醒来。

        梁沉舒了一口气,他的眼神划过那孩子眼角鼻梁的轮廓,突然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山呼海啸般地袭来。前世的小道长,今生韩心远。他梁少卿的目光似乎游魂一般穿透了时光,看到了曾经的金屋子,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梁沉忍不住伸手,想去揉一揉那青丝,却又想到这孩子看向自己时,那陌生的、迷茫的目光。

        算了吧。

        他讪讪地收回手,强迫自己暂时从记忆中抽身出去。韩心远却一个哆嗦,缓缓睁开了双眼。

        “…”

        两人四目相对。

        韩心远目光朦胧了一下,忽然“刷”得一下坐起了身子,瞬间拿小被子裹紧了自己,“走开!你…走开!快走开啊!”

        “…”

        梁沉带着来不及收起来的情绪,被劈了个七荤八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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