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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48章


第48章

        梁沉在门外默默目瞪口呆。

        当然,门里的温伯早已急得跳脚,“小祖宗哦!你快闭嘴吧!咱们家主跟国主的事情,那是下人能议论的么?!”

        “我觉得并不在意啊。”落落挠了挠头发,“又不是真的有什么,那结拜个兄弟还算祸国殃民么?我就是替家主理亏啊,明明那么个大美人模样,被人造个金屋子藏起来,才算众望所归吧?再说了,歌女习性怎样,你又不是没见过,家主怎么着怎么着,也脱不开这一层吧?”

        落落只允许自己揣测家主。

        温伯见他年纪小,对某些事情尚在懵懂之中,终于抚了抚胸口,赶紧舒了一口气。门外的梁沉却皱眉不语,终于不等落落再胡说八道,他便直接推门而入。

        落落的脸色一下子就青了。

        温伯见了,急得恨不得咬断舌头,也只好蘸着老脸颤颤巍巍地替落落赔罪。梁沉揉了揉头发,环视了一圈儿这屋子里朴素摆设,突然诡异笑了。

        “你就混成这样,也配跟我争?”

        他缓缓走近了几步。

        “我……”

        还没等落落我出个所以然来,那梁沉突然一握扇子,直接上手一抽。落落猝不及防,被打得整张脸都向西偏去,他抬头时,嘴角已经渗出了血迹。

        “少爷息怒!”

        温伯扑通跪了下来。

        “息怒?”梁沉冷笑,“落落,我还真没看出来啊,你竟然还有这种认我舅舅当干爹的心思?不过看来你平日里千尊万敬地都是在放些屁是吧?一边一口一个家主,一边一口一个歌女,怎么啊?我舅舅是歌女的儿子,碍着你的眼了么?”

        落落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

        “整天什么歌女之子、天魔之子…嘶,落落,我就想不通了,在你眼里,南洛就你一个正经人是不是?不是,我就搞不清了,你这么个家仆之子,究竟是谁给你脸了,让你打起主子的主意了?”

        “梁少卿。”落落擦干嘴角的血迹,徐徐抬起头来。

        “你别得意的太早!”

        “好啊!”梁沉捏起他的下巴,“从今往后我早得意还是晚得意,你都在我身边看着,要不我干脆禀明家主,让你做我的近仆,怎样?”

        落落的双眸一颤,对方的气场硬生生压住了他拔剑的欲望。梁沉望了望四周,“哦,对了,我猫呢?”

        “我怎么知道。”落落神情凛然,“我没看见!”

        “撒谎?”梁沉眯了眯双眼,“你知不知道,撒谎付出的代价会很重?”

        话音刚落,一个七八岁的胖乎乎小童儿冲进了门,“落落哥哥!落落哥哥!你昨日喂阿黄和阿灰吃了些什么东西啊?怎么如今犬舍里堆了一撮黑乎乎的毛啊?我娘说那是猫毛!啊---梁沉少爷!您怎么也在这儿呢?”

        梁沉感到落落细细地抖了一下。

        他睁大那双原本微微上扬的高傲俊眼,却下意识地不敢去看梁沉。

        阿黄和阿灰是养在院子里的看家狗。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感到了一种近乎排山倒海的氛围在这个狭□□仄的房间内盘旋,明明是秋高气爽的日子,可落落还是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惶惶抬头,发现梁沉的眼眸中的猩红色波诡云谲。

        梁沉没说话,转身出了门。

        不一会儿,便阴沉沉地回来了。

        一股从骨子里透上来的恐惧感终于漫上落落的全身。

        眼前这个少年人也就是十二三岁的模样。

        那一年,梁沉终于将“嫡公子”这个名号贯彻到底。

        他几乎是逼迫洛寒初下令将落落化丹废徒,一时间那个风光无限的家主亲徒,直接沦为了家仆中最低等的跑腿小厮。

        他梁少卿有的是手段折磨人。

        除此之外,南洛下令新出了律令《守己训》,一连削夺了十几个分院主管的位子,新人接连上任,还遣走了几个尸位素餐的长老。

        一时间南洛上下人心惶惶,看不透的,说他梁少卿从小心狠手辣,手段了得。看破的,或许会猜测,这莫非是洛寒初在借机整顿家族?

        自此,南洛许久也没人敢僭越。

        自从梁沉收了落落做贴身小厮之后,落落整个人很快变颓唐了下去。

        他不知道为什么,那种令人难以形容的压迫感一上来,他几乎无处可逃。

        有一次他一不小心打破了梁沉房间里的一个杯子,梁沉一脚便把他踹到了地上,那玉清红梅扇锋利无边的扇风直直地擦过落落的脖颈。可怜的人瞳仁一缩,求饶的话便不由自主地跑出嘴边。

        落落的日子越来越像地狱了。

        更要命的是,洛寒初却并没有完全放弃他。

        云台殿上灯火冥冥,家主今日又换了一身烟色的小长衫,上面绣着三尾红金鱼,慵懒又从容。

        “委屈么?”

        “回家主的话。”落落没有抬头,眼光钉在大理石色的地砖上,“落落不敢委屈。”

        “你还小,以后的路,还很长。”洛寒初微微倚靠在鎏金长椅上,他的眼眸如画,唇角的颜色却淡淡的,“落落,走到今天,也算是你自己吃的教训。不过日后你到阿沉身边去,看到的、听到的也就多了。很多事情我鞭长莫及,但是你便可以近水楼台了。”

        落落愣了一下。

        “家主的意思是---”

        “不错。”洛寒初的青丝打着小卷儿散落肩头,他微微笑了,“阿沉这孩子脾气太怪,我管教起来,也觉得力不从心。如今阴差阳错,你便可以时不时帮我探听一些他的消息,等过几年你大了,我便在族里帮你找个空职,你再回我身边便是了。”

        落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家…家主,”他抬头,眼睛睁大了,“这…这是真的吗?”

        “你这孩子。”洛寒初轻笑,“人人都有劫难,若想修成神佛,还需吃得苦中苦。你如今过的,便是九九八十一难那样的苦日子,若是熬出来,日后便有的是好时候。”

        一点点名为希望的火光在落落的眼底慢慢绽放。

        洛寒初此人,简直是个十足的妖精,其八面玲珑的程度比得过南洛上下的所有人。如今温落面对如此窘境,他竟然还能三言两语摇动唇舌,哄得他心甘情愿地为自己探听梁沉的动向。

        而梁沉这个时候还并不知道他舅舅有多妖精。

        他在大梁城内厮混,相继结识了六皇子和白起两位“臭味相投”的败家子弟。起初梁沉见到白起的时候还有些微微的歉疚感---不管怎么说,他射过人家爷爷的骨灰。

        几个年纪不大的人在瓦舍勾栏、北山猎场之类的地方频频聚首。六皇子大名孔阳,是个在深宫中郁郁不得志,在宫外却如鱼得水的王室混混;白起则是真正的将门之后,其爷爷白泽不光是在当年燕州举重若轻的名将,还因舍身封印三头巨蛇而名满天下。

        一日三名小少年约在北山鸣凤台喝酒,那看台的小官为了巴结六皇子,送来了几个弹琵琶的烟花女。梁沉落座时歌舞已经呈上来了,他瞅了瞅那些瓦舍女子的面容,不由得冷笑一声,倒了盏中的清酒。

        “怎么了,你笑什么?”

        六皇子不解,往嘴里扔了个葡萄,“少卿,这曲子不合你意么?”

        “不是。”梁沉哂笑,“六哥,这台官也太糊弄事了吧?这几个姑娘相貌平平不说,这一个两个的琵琶弹得还不如我舅舅好。”

        “瞎说!”白起笑道,“你舅舅可是南洛家主,他无事弹琵琶作甚?”

        “这个,你可得问问落落。”梁沉撇了落落一眼,落落不敢多说,只好赶紧跪到台下,“少爷想落落说什么,只要小人知晓,定会悉数奉告。”

        “好啊。”梁沉懒懒散散地斜倚在座椅上,“那你说说,怎么看到我舅舅在黄金台弹琵琶的?”

        落落心中一惊。

        梁沉在这个场合下谈起这件事情,几乎等于要他的命。

        那日,落落的确碰巧撞见过洛寒初在黄金台为国主奏乐。

        偏偏还就是弹琵琶。

        可是这个时候可是当着六皇子的面啊。

        此事一听,就带着一些不清不楚的感觉。若是他真把事情讲出来了,六皇子一怒之下,治他个搬弄是非,连凌迟都有可能。

        落落咽了咽口水。

        “回少爷的话,落落并未看到家主在黄金台抚琴…一切都是小人编着骗人的。”

        “没意思。”六皇子撇撇嘴,“少卿,你平时就是这么管束家仆的么?”

        “是啊,”梁沉无波无澜地作揖,“多亏了六哥提醒,如今我管教不严,丢得是整个南洛的脸面。这样,落落,你便自己去领罚,老规矩如何?”

        落落哆哆嗦嗦地叩首,“谢少爷宽仁。”

        白起不解,“少卿,老规矩是什么规矩?”

        梁沉笑而不语。

        这老规矩,是他从某一本野史破书上学来的“规矩”。

        为此,梁沉还特意做了一个木头人,这个木头人是个拿鞭子的武士,而且里面塞了一只老鼠精的内丹。

        梁沉这个木头人,是专门做来打人用的。

        这木头人一次能动一炷香的时间,他会做的事情只有两件:一件是跑,一件是挥起鞭子打人。

        那鞭子是浸了油的柳藤鞭,抽在人身上痛如针扎。梁沉允许他跑---所以落落就得没命地跑,若是跑得慢了,那鞭子就会雨点儿一样落在自己身上,每一次,都会把衣服抽得破破烂烂。

        晚上回去的时候,落落瑟缩在马车上,几乎坐也坐不住了。

        “知错了么?”

        梁沉抱着手臂。

        “知错了。”落落眼眸低垂,“黄金台一事,从此之后,我便忘干净了。”

        “黄金台一事?”梁沉冷笑,“你少在这里给我打马虎眼,什么黄金台云梦台我都不关心,我更不关心我舅舅弹琵琶还是弹棉花---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知错了么?”

        落落的双腿一抖。

        “我…”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小人错了,我不该…不该被家主问出来,问出来少爷同白起公子去了春烟阁的事情。”

        “呵,明知故犯。”梁沉凑过去狠狠地抬起了他的下巴,那个小小少年人的目光脆弱如兔,“落落,我还真是服了你身上这种所谓的不屈不挠---好啊,从此之后我允许你到我舅舅面前告状,但我奉劝你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别哪天死了都无人收尸。”

        “你不会弄死我的。”落落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突然抬头,不卑不亢,“你不舍得背上一条人命,毁了你自己的前程的。”

        “前程?”

        梁沉突然想笑,他向后靠了靠身子,抬头凝望窗外的月光。

        “我这种人,还有什么前程可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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