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萧瑟的镐京

　　镐京城中又传来前方兵败的消息，从王宫到城中，一片灰暗萧瑟。

　　郑公、晋侯、卫侯，看似三国联合攻打余臣。但是晋侯和卫侯各怀心思，郑公掘突刚刚接管郑国不久，国内形势还在稳定中，又要调兵往前线，捉襟见肘。

　　余臣此次能连连胜利，一来确实因为虢公主权，集中了优势兵力，最关键的是站住了一个“名”。

　　他打着“正王道”“报夺妻之仇”的名义，在普通兵勇、庶民眼中，确实看似是正义之师。但是，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玄姜岂能不知。

　　“名”，名不正则言不顺。玄姜彻底领悟了这句话的意思。

　　自己，背负不堪的议论，尤其是玉池一舞，不仅没有迫使宜臼对自己放手，反而将自己名声，引向更不堪的地步。

　　名声，嗳——，多么痛的领悟！

　　玄姜此时正坐在马车上，往王宫的朱雀门行去。那夜之后，她面对怪异的眼神更多、更毒，便对宜臼说想回姜府住几日，理由是“去看看翟柔肚子有多大了？”

　　宜臼刮刮她的鼻子，又摸摸她的肚子，柔柔笑着：“也好。回去吧。只是不知道饮凤池一夜，玄儿的肚子会有动静吗？”

　　她慌忙打掉他的手，“我听翟柔说，哪里会有那么容易。不然，她嫁给三哥快一年，才怀上呢。”

　　“哦！如此啊，那为夫我要加紧耕耘啦。天道酬勤吗！很有道理。可惜你要回姜府，王宫中政务又多。”他用修长的手蹭着自己的下巴，促狭着眼眸，盯着玄姜的肚子。

　　玄姜脸色尴尬，“王上，天道酬勤，不是这么说的。”

　　“是吗？可我觉得，甚是恰当。”

　　玄姜：“……”

　　马车即将到朱雀门，她记得褒姒夫人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所以，每次从这里经过，她总是心里钝钝的疼。

　　玄姜不由抬头望了一眼高高的城楼，那是个清晨，褒夫人就是站在那里的。

　　咦！天啊——，怎么今日那里又站了一个人！

　　玄姜揉揉眼睛，生怕看错了。

　　她命车夫停下车，定睛看了看，果然，有个人。

　　此次是个男人。

　　城楼下还围着一群人，都是朝臣和诸侯。人群中，晋侯朝上喊道：“毛宗伯，你有何事非要走这一步？快下来，咱们去明堂，向王上谏议。”

　　毛宗伯？

　　玄姜记得，他不是被关在天狱吗，怎么会出现在城楼上。

　　高高站在朱雀门上的毛宗伯，挺着身板，看上去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大声说道：“哼——，谏议？！王上听吗？老夫身为王室宗伯，掌管礼制，就要正礼、扶礼。众位已经多次向王上谏议，送玄姜去携城，以平战势。玄姜，不过一妖女尔耳！既然余臣说是他的妻子，送去携城，既平了战势，又送走媚上惑主的妖女，一举两得，何乐不为！王上被玄姜迷惑，不自知。今日，老夫便从这城楼下跳下去，以死明志，以血谏。请王上送走玄姜！还望晋侯，将老夫的之意，告知王上！”

　　晋侯在下面，也一副铮铮铁骨的样子，“好！毛宗伯意志坚定，我等佩服！自愧不如。一定向王上说明宗伯血谏之意，力主送走妖女！”

　　玄姜顿时一阵眩晕。呵，还是因为自己。

　　看这两人一唱一喝，毛宗伯是如何从天狱中出来，还不清楚吗？自然是晋侯偷偷放出来，故意要演这出戏。而毛宗伯之前因撒播谣言，关进天狱，总是有一死。如此一死，或许还能留下“美名”！

　　好可笑！

　　王室重臣与大诸侯，联合上演这出戏。就为逼走一女子！

　　还血谏？！

　　玄姜正闭着眼睛心里各种嘲讽，嘲讽他们，也嘲讽自己。却听城楼下，众人一阵惊呼。

　　毛宗伯真的跳了下去。

　　此时，宜臼正远远看着这一幕。他狠狠一甩衣袖，对平陌说：“命人厚葬毛宗伯。其余，不用提。”

　　“是！”平陌应声而去。

　　玄姜快速钻进马车，对车夫道，“出宫！”车夫应声驾车飞奔而去。

　　镐京城大街上，玄姜觉得，今日闾里和街市间，格外萧瑟，人烟稀少。

　　走到礼乐大街，她看见一户熟悉的人家，是三哥的扈从吕兴的家。

　　怎么回事？他家门户上，竟然挂着白色的挽帐。

　　玄姜下车走了进去，这是一户四合院，吕兴是小贵族，这样的房屋也是他该有的。

　　玄姜越过照壁，便看见灵堂，一妇人跪在正中放声哭泣。

　　“这是？……”玄姜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妇人转过身来，正是吕兴的妻子。

　　“玄姜姑娘？！”那妇人也是一惊，慌忙起身跑过来，对玄姜敛衽一礼。

　　玄姜看见妇人穿着斩衰，一惊，便猜到了最坏的可能。

　　果然，那妇人哭哭啼啼说：“我夫君死于战场，”她斜斜看了玄姜一眼，又继续道：“就是与携城王之战。”

　　玄姜心里一痛，果然如此。

　　那妇人继续道：“原本，我夫君是吕三公子扈从，是不用上战场的。奈何城中青壮已经所剩无几，正当征兵时。夫君又感念玄姜姑娘一家的恩惠，他不想姑娘你，被送去携城，便自愿请战。于是，于是，就……”那妇人泣不成声。

　　玄姜向妇人深深一礼，“抱歉”，说完，夺门而出。

　　她有什么脸面留下？她甚至觉得自己没有脸面去祭奠吕兴。那样阳刚洋溢、礼仪周到的男子，对姜府忠心耿耿。如今，只剩下寡妇、弱儿。

　　吕兴一家尚且如此，那其他人家呢？难怪这一路行来，镐京的衰败越来越甚。

　　玄姜翻出马车上的财帛，命车夫送进去。

　　她呆立在寒风中，看着萧瑟的京城。几片苦败的落叶，被寒风卷着，向她扫过来，碰在她的衣袖上，又四散开去。

　　寒风凛冽，何处是归途……

　　玄姜没再乘坐马车，慢慢走了回去。摇摇晃晃地走回姜府，终于看到一幅温馨的小画面：

　　翟柔肚子已经很大了，吕叔薇正摸着她肚子，说着贴心的话儿。

　　玄姜眼里一热，也不知道是要哭，还是要笑，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喷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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