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声东
那些逃亡出来的女子们都选择入伍。
哪怕有丧命的危险，她们依旧勇往直前。毕竟，能下定决心逃离，又能在险象环生的山林中生存下来的女人又怎么可能怯战呢？
她们被安置在女兵的营帐之间，军需为她们单独搭建了四个帐篷。
元光找到了纪溪，纪溪是光头女子在入伍之时报上的名字。
于是，营帐之内只剩下了两个人。
“太女好大的排场。”
纪溪不咸不淡道，她们原本准备洗个澡休息，明日就会正式开始接受训练。所以，她对半路杀出的太女并没有多少好感，甚至揣测太女是不是要给自己脸色看，毕竟白日里自己让她难堪了。
“所言之事涉密，自然不可声张。”
元光倒是觉得纪溪的性子特别，不过她既然想要纪溪效力于自己麾下，就得让她服自己，磋磨磋磨是有必要的。
“听闻你擅长机关和暗器，我欲让你替我做事。你想解决眼前的仇人，还是希望将来再也不会面临来自于他人的威胁？”
纪溪二十五岁了，面前的太女不过十六岁，可是她却能感受到来自元光的威势。
元光简单的一句话，却成功地勾起了纪溪的好奇心，而她确实更在乎以后，在乎以后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女人会有什么样的待遇，或者说遭遇。
纪溪恨这个世道。
“你若真的在机关上有超乎常人的造诣，我希望你能研制出运用于军队的秘密武器。贴身肉搏、刀剑相击的时代总会过去的，会有一支奇兵开创先河，书写传奇。”
元光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太女要建军？不怕陛下疑心你造反吗？”
纪溪既然能造出机关，说明她并不愚钝，她一问直指要害。
差点被扣上谋逆帽子的元光淡淡一笑：“母皇所愿，便是我所愿，而我所求，亦是她所求。”
纪溪是个聪明人，是个果断的人，是个无畏的人，她会想清楚的。
“两日之内，你要给我答复，机会只有这一次。”
元光留下这句话后便走了。
有句话她没有对纪溪明说：我对他们已经不信任了。
而这才是让元光下定决心建军的最重要因素。
他们是谁？
白日，元光听完她们的控诉，留意到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没有任何人谈及。
伤害她们的究竟是原来大周的地方驻军还是那些刚刚入伍的乌合之众？
也许她们也知道其中的利害，故避而不谈。
哪怕原来是大周的正规军，得到了巨大的权力之后，释放了滔天的恶，对原本同为大周百姓的女子扣上了罪名并施加了伤害。
这些女敌人当真十恶不赦吗？以至于在防御布局都没有定论的时候，叛军先针对起女人来？她们到底又拥有了什么力量以至于被称得上是敌人呢？而非要用如此严苛的惩罚来折磨她们？
还是这些人本就是想趁着乱世泄私欲、发私愤呢？！
这次曹延襄率领的平叛军队共有十四万人，其中女兵十万，男兵四万。
如果某一天失去了秩序的监守，现在正在为大周效力的正规军们会不会和那些叛变的镇军一样，对女人释放出无限的罪恶？
元光心里的怀疑产生了，她竟然不再信任他们了。
她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和她的母皇一样霸道冷酷，怀疑产生的那一瞬间就给对方定下了无需申辩和不可翻案的罪名。
她要建立一支如赤云一般的女子战队，要将军权牢牢掌控在女人手里，才能避免像今日这样的祸事。
男人反对女皇，男兵也反对女皇，他们一拍即合携手推翻女皇的统治，而铁蹄踏过之处，受到女皇泽被的女人们却遭受了惨无人道的暴行。
为了遏制他们的恶，就必须斩断他们通过暴力获得权力的渠道。
而女兵处于弱势，她们人数少，甚至体格也很难短时间内提升到能与那些长久掌握暴力的男兵相比。
于是，人力之外的东西出现了。
机关和暗器，掌握了这项秘密武器，一定能让女兵所向披靡。
这就是今夜元光必须找到纪溪的理由，而找到纪溪只是一个开始。
彪炳史册的“火焰狮子”萌发于今日，在大周王朝几百年的历史中，这支女子战队如同她的名字一般，夺目而炽热，凶猛而彪悍。
——
“啪”木案发出了一声闷响，狠狠拍击它的人将手中的纸张扣在桌面上。
这是逆贼广发天下的《讨元衡檄》。
“元衡有豺狼之性，生为女子，毫无端娴淑惠之品，窥窃神器，谋害元氏宗室。”
“而狠毒如斯，竟杀亲子，虎毒尚不食子，可谓禽兽不如也！”
“又豢养爪牙，残害忠良，广施肉刑，不逊于商纣夏桀，其人可堪为天下主耶？”
……
元光看得很生气，但是还是硬着头皮看完了，这些字眼，无论是斥责母皇的品性，还是声讨母皇的作为，一言概括就是讲坏话、泼脏水，连捕风捉影的事都不放过，更加可恶的是颠倒黑白、是非不分。
不过，敌人而已，指望他们能狗嘴里突出象牙吗？
与檄文共同发出来的还有他们拥兵自重、自立为王的消息。
叛军已经将益州、绵州、梓州等十余个州郡掌控，并以此建立伪国“大蜀”，推举原梁州刺史崔乘为皇帝。
可见六至会暗中在巴蜀经营许久，拿下了关键的州郡之后再陈兵城下逼其他州郡臣服，将巴蜀连成一片尽数收入囊中。
蜀国同时颁布了许多法令，统称为“正乾令”，恢复了天授年之前的法度，废除了女子可入伍、可科举、可分田分产等天授年以来的种种“乱政”。
此令一出，倒让有些人觉得蜀国是“正统”了。
叛军正是想以此获得大周境内无处不在的男人的支持，这些男人若是觉得自己的利益因为天授年间的“乱政”而受损，那么蜀国便是他们心往神驰的“故国”了。
最令元光担忧的莫过于全国各地因此爆发起动乱。
“殿下，巴蜀之外的事不必忧心，有陛下在。”
如今同在帐内的还有主帅曹延襄和副将杨英，曹延襄见元光的担忧，便出声道。
于她们而言，收复巴蜀，不要让这股流毒窜向四面八方即可，至于天下之局，元衡一定不会给小人可乘之机。
帝都和梁州，互为表里，同一战线。
“眼下必须要叛军颜色看看，臣有一计。”杨英朗声道。
同样出身于山间义匪的杨英清楚，身处其间的寨中人对周围的山势地形必须极其了解。而又从她们的经历得知，她们换过山寨的地址，最终选择了一个地方，那么可以推测她们早已经将周边全部打探过，所以这群人极有可能是最熟悉这一大片区域的人。
而跑马道开山而来，若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拿下其中的锁钥剑阁关，从山林秘密出发，给敌人致命的一击，是可行之举。
眼下绵州已经失守，而剑阁关位于绵州，绵州与利州接壤，只怕叛军会倚绵攻利。
若在山林中发动突袭，进可攻，退可守。
而她们眼下不仅有熟悉本地山林的山寨一众人，更有擅长于山间作战的杨英率领，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
“她们虽然已经入伍，但同我们并肩作战多年的姊妹还是有差距的。”
曹延襄提到了关键的一点，既是说她们的作战思维和能力，也提出一个信任问题，毕竟突袭需要迅速和隐秘，才能给出最致命的一击。
这些新兵虽然都有极强的战斗欲望，但她们太“新”了，万一有间谍混入期间，对于战事只有百害，曹延襄和杨英都是沙场老将了，这一点杨英定然也明白，曹延襄是在不着痕迹地提醒元光。
曹延襄的这一举动原因在于她察觉了元光对纪溪的看重，这表明太女做事有自己的章法，是好事，不过小心谨慎一些也无妨。
“除了将山道密林纳入战略布局，守住利州，不能忘了南梁道上的关隘固平关也被叛军所占，进入巴蜀直击叛军，两道皆不可忽视。”
曹延襄将目光放远，盯住了背后地图上的两个要塞。
元光见曹延襄眸光深敛，双瞳之中沉淀着凛然的杀气，便问：“这么说，曹帅是有计策了？”
“我等见檄文含血喷人，勃然大怒，便分率两军同时进攻剑阁关与固平关，气势汹汹，定然要拿下两条驿道，直剿叛军。”
“此举定然引得叛军固守二关隘，他们只怕无暇顾及山林，而山林之中的秘密袭击得以开展。”
“而为了让偷袭更为顺利，臣必须亲率士兵攻打南梁道的固平关，他们则会以为我们图谋的第一位一定是直线距离最短、最方便直下巴蜀的南梁道，实则声东而击西，目标在于腹背夹击拿下剑阁关！”
曹延襄一一道来。
“好计策，”杨英点头，她短暂地思考后补充了一点，“而臣略有擅长山野作战的薄名，若是臣未能出现在前线，只怕叛军会猜到臣投身于山林，因此而防范起来。所以，若行此计，臣不便亲率人入山林。”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最适合领导山林偷袭的非杨英莫属，但剑阁关本就是易守难攻之地，若是给叛军“提示”，她们的攻下的难度便提高了许多。
但她的女儿曹姳靖是深得自己真传的，曹姳靖不仅继承了母亲的勇猛与细致，更有她自己的灵活和敏锐。
当年大周与燕开战的时候，年纪轻轻曹姳靖便已经镇守后方，择时出击。她凭借这段沙场从容的经历获封从七品下的翊麾校尉，而这一次她请缨而来，为的就是再显身手。
眼下女儿不在现场，但知女莫若母。
杨英起身替她请战：“臣之女姳靖，自幼随着臣，无论是山林之中还是沙场之上，她都认真观习，深有收获。臣替女请战，请太女与曹帅准许！”
元光早在师从于曹延襄的时候，便听过一些这位年轻的翊麾校尉的事迹，又与燕作战之时听到她的战绩，就连母皇都亲口称赞过“虎娘无犬女”。
元光欣赏她，但她和她一样年轻。
不过，这样的大事，既然最了解曹姳靖的杨英已经替她请战，说明她们有把握。
年轻人需要成长，正如元光自己一样，她道：“我朝良将云集，当真是洪福至矣，太平在望。”
说罢，她望了一眼身为主帅的曹延襄。
调兵遣将，太女能发表意见，但最终拍板的则是主帅，如果连曹延襄都点头，那更说明这位曹校尉确实是有两把刷子的。
曹延襄则更清楚这位侄女的本事了，她和在家中教养的李凌霄、曹姳宁不同，她“野惯了”，在能放开手脚的场合就是最适合她施展本事的天堂。
主帅点头之后，她们又商议了详细对策，随后召来各级将领，准备出击。
战事，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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