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好，星期八

“唉。”大保拿着酒瓶，一脸有苦难言。“谢谢。”他看了看，有点惊喜。“哎哟，是82年的锌钯钶！”

        周董点了点头，没说话。身后的秘书立刻拿出两只干净的高脚杯。“谢谢，马修，”他低下额头，一只手捏住墨镜腿，锐利的眼睛从黑色镜片后面露出来。“你先出去吧。”

        大保提起酒瓶，先给自己对面的大佬满上了一杯。“敬您一杯！”

        “谢谢，谢谢。”

        然后他又为自己倒了半杯。“唉，我酒量不好。”

        “我也是哦，”周董微笑起来。“每次出去应酬，酒桌上第一个倒的都是我。”

        黑蓝色的天边和海面连在一起，几乎分辨不清海天。大雨刚停，所以二人阳台面前的沙滩潮湿，布满贝壳碎片。白色的浪潮涌起来，又退下去。出乎意料没留下一点痕迹。

        “我是在海边捡到他的，当时。”大保沉默着喝完杯里的酒。“和小飞一起。”

        周董挑眉，帮他又倒了一杯。“喝慢一点呀。”

        “那时候，我根本不想管他，谁知道他是什么来头？衣服上全都是血，手里还紧紧抓一把刀。看起来真吓人。”大保忍不住皱了皱眉，可能是想起了那时的画面。雪白细沙，红黑干涸血迹。紫色破烂衣衫。

        马修又进来了，推开阳台玻璃门时手里还端着一盘水果和点心，走路的脚步声轻的就像一个幽灵。“先生。”

        “嗯。”周董努了努嘴，意思是让他把盘子放下。“你可以出去了。”

        他如释重负般走了出去。

        鸡大保盯着寂寥无波的海面，根本没注意到有人来过。一转头，愣了一下。“桌上怎么多出了一盘水果？”

        “马修刚刚送来的。”周董举起细伶伶的高脚杯，端详着杯里浑浊的酒液。

        “那个医生？”

        “不，我的秘书。”

        “所以你最后还是”周董喝了一口酒，斟酌着开口。“还是让他住到了自己家里？”

        鸡大保颇不自然地点了点头。“我们的第一笔房租是靠他买牛杂赚的。”他叹了口气。“在那之前，我们一直睡在游乐园的长椅上。”

        周董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难怪他做饭好吃——诶，”他一拍大腿，伸手拿了一块巧克力送进嘴里。“你不觉得，伍六七失忆前可能是个刺客吗？”

        “做饭技艺高超的刺客？别逗了。”鸡大保也用牙签戳了一块菠萝。他哼了一声，没再继续说下去。

        他不说话，周董就耐心地等。因为他知道，大保一定还会继续说下去。

        “其实是小飞坚持救他。”

        “唉，我理解，我理解。他的形势，不一般那。”周董拿起第二块巧克力。“咦，马修这次准备的点心还不错嘛。”

        大保感激地看了看他。“形势？我真是恨死了人类！”他感觉自己醉了。那么就更有理由开口。“其实我根本没打算跟岛上的任何一个人讲话。你知道吗，我就是因为那些人类才被逼来这里的！”

        “哦，因为你——”他停顿了一下，想起了小飞。“因为你们，是蓝羽鸡吗？”周董抬头，神色若有所思。

        “是。”大保低着头，双手搭在一起，脸色阴郁。“我很多伙伴都死在海那边。”

        周董拿起酒瓶，一晃，轻的。“哎呀，喝完了。”接着伸出手，想按铃。“再来一瓶？”

        “不用了。”大保轻轻地摇头。“我已经喝了很多酒了，太多了。”

        “嗯行。”周董侧过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再坐会儿？”

        “估计他们都已经睡了。”鸡大保答非所问，把空的高脚杯放在桌上，透过玻璃看见了遥远的海空相接。“等天亮了，我再回去吧。”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周董扮演好了他倾听者的角色，决定继续陪对方坐下去。因为他很悲伤，同时又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沉默是夜色最好的装饰，就像墙壁上无言藤蔓静静攀爬。互相揭伤口没什么意思，但是，他其实只是好奇，好奇伍六七。

        周董按铃，叫来了那个等候在大厅角落里的男人，轻声开口。“再拿一瓶酒，马修。”

        男人应下声后就走了，阳台上又只剩下周董一个清醒的人。鸡大保把头埋进放在桌上的翅膀里，睡的很安稳。

        他捏起细伶伶的高脚玻璃杯，朝远处举杯。空杯里什么都没有，却又什么都盛下了。比如朝阳初升，天云间惟一细线明灭可见。比如潮水来去，潮岸边水沙贝壳支离破碎只剩碎片。又比如两人一夜满腹心事，皆推杯换盏倾泼于夜色之中，还酹在热肠相接处。

        第二天。

        玩家站在街上，敲了敲大保j发廊的门。

        双扇门马上就开了，伍六七探出脑袋，发现来的是玩家。“马小姐，你怎么来啦！”他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在找什么。

        “伍六七，你在找什么？”玩家很好奇，也站在门口帮他一起看。说也奇怪，平时的繁华地带居然没什么行人，只是隔几分钟匆匆驶过一辆电瓶车或蹬着自行车的人。格外冷清。

        两人的视野里空空落落看起来一无所获，伍六七转过头，朝玩家笑起来。“哎呀，我还以为是披萨来了。”

        “哦，原来是点了披萨啊。”玩家失笑，和伍六七一起走进门口挂着“歇业”标志的发廊。

        “伍六七，披萨到了吗？”大保问道。

        “还没有哦，再等等吧。”伍六七摇摇头，有点遗憾地说道。

        走在后面的玩家探出头，打了个招呼。“hello！”

        歇业的大保j发廊，好像和平常有一些不一样。

        转椅全部换了个方向，对着中间一张圆桌，周董和大保、小飞各占三把，剩下两个没有靠背的圆形小转椅，是理发师用的。

        大保干巴巴地开口。“你好。”

        小飞扑腾着翅膀。“唧唧唧唧唧！”

        周董转了一圈屁股下的椅子，手里摇晃着一支笔，试图让它在自己的指尖上保持平衡，不摔落到地上。他看见玩家落座，停下动作，把笔放到桌上。“马小姐，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玩家叹了一口气。“唉，好问题。”

        伍六七竖起耳朵。“对哦，今天是工作日耶。”

        玩家回忆起今早走到校门口的情形。“门口围了一大群学生，我走到门口，他们就直勾勾盯着我，但是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啊。结果那个年轻的保安告诉我，他们全都不见了。”

        “他们？谁？”大保忍不住出声。

        “那群领导。”玩家瞪大眼睛，仿佛又回到了今早喧嚣的校门口，学生围堵的水泄不通，大吵大闹。“领导们全都不见了，简直没有一点预兆。”

        “也没有通知。”周董吐槽。

        玩家赞许地点头。“是的，至少需要给苦哈哈打工人发一个通知。”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哎呀，这次总该是披萨到了吧？”

        玩家欢快地站起身，门一开，整个人直接看傻了。“怎么是你？”

        早上才刚跟她碰过面的保安也很尴尬。“啊，对，我，我刚找了个兼职。”他捋了一把蓝色的刘海，眼镜片闪闪发光。发的是诡异的光。他又开口，讲起了学校后来发生的事。“学生们全部都回家后，江主任也带人去查这件事了，但是若志教育集团还没回复。”

        信息量有点大，玩家震惊了，保安啊保安，你真是不得了。“谢谢你哦。”她接过披萨，满足地嗅到了新鲜出炉的食料的热气和香气。“你那个，注意安全啊。”想一想，毕竟也是曾经共事过的同事，怪不容易的。

        外卖保安用手压了压前面的帽檐，转身走了。

        “马小姐，你怎么这么慢啊？”原本趴在桌子上的伍六七在看到披萨的一瞬间，整个人都支棱了起来，简直容光焕发。“披——萨——！”

        “来送披萨的是我们学校那个保安诶。”玩家神情严肃，把盒子半开的披萨放到桌上。

        转笔的，发呆的，瘫倒的，全部坐起来吃披萨。“好香喔！”

        “说起来，你们学校一共有几个保安啊？”伍六七大嚼了一口披萨，向玩家递了一块淋着芝士的披萨过去。“喏。”

        “就是我刚刚说的那个保安啊。”玩家接过披萨，先把上面的烤肠吃掉了。“谢谢。哇塞，好好吃诶！”

        “那可不。”周董得意洋洋，“这是我从街角的m记点的哦。”

        “街角？”玩家愣了一下。“那干嘛不自己去拿啊。”能省一笔配送费呢。

        “年纪大喽，走不动喽。”周董眨眨眼，第二块披萨下肚。

        “快，马小姐，说回那个保安的事。”鸡大保催促着，最后咕哝一句。“我怎么老感觉他有点不对劲。”

        “那个外卖保安，姑且这么叫他吧。”玩家咽下最后一口，拍了拍手，捏过一张纸巾擦了擦。“看起来很眼熟。”

        周董点点头。

        “但是他居然这么快就跳槽了。”玩家有气无力地说道，双手扒拉着桌子的边沿。“而我的下一家又在哪里呢？唉。”

        “这样的话，马小姐。”周董突然开口。“你知道为什么今天伍六七歇业不理发，我们都聚在发廊里吗？”

        玩家想了一会儿，诚实地摇头。“不晓得呢。”

        周董打个响指。“大保。”

        大保一脸视死如归地起立，开口。“这里是星期八俱乐部，在每个月的第二个星期一举行活动。俱乐部实行会员制，每一个会员都相信星期天和星期一之间一定少了一天星期八，但是我们只承认第二个星期一是星期八。”

        他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木头一样坐回了自己的椅子，带着如释重负。

        “啊，”玩家开口，在试图理清思路的时候看到了角落里点着头的伍六七。“那我现在是不是会员啊？”

        周董点了点头。“你已经是了。”

        玩家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理所当然地开始以一种更熟稔的方式加入交谈。“那么，我们现在要干什么呢，会员们。解决我的工作问题吗？”

        周董又点了点头。伍六七看着玩家，嘴角带笑，仿佛他们一直以来的目的达到了。

        玩家呆住了。“周老板，您真能提供岗位给我啊？”

        “我打算在小鸡岛开一家烤吧。方案都写好了。”周董转起笔来真是意气风发，彩虹独角兽的鬃毛柔顺丝滑，每一根都在空气中闪耀着光泽，一看他就在上面花了一大笔保养费。“你可以找马修了解一下情况。”周董紧接着用指尖抵着桌面上的白纸，把马修的联系方式给了她。“加油哦，我们还蛮期待你加入的。”

        玩家回到家，忐忑地打出了电话。“你好，请问您是马修先生吗？”

        电话那边先是一个“hello”，接着是一段沉默。沉默的让玩家都害怕了起来。“hello？”

        “yes，我在的。”相同的声音。玩家心里的那块大石头落了地，没挂电话，谢天谢地。“但事实上，我的名字不是马修。”

        啊？

        “不过我老板——也许就是给你这个电话号码的人——总是称呼我和另外一个秘书‘马修’。可能他以为这是一个什么圣徒的教名吧。”

        玩家心里七上八下：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电话那边继续说着。“既然他给了你这个电话号码，那么就说明你已经成为那家，呃，烤吧的合伙人了。我会打给你入资需要的钱，以确保你在里面有足够的股份，当然这都是我老板昨天给我的指示，然后你们就能开店了。最好明天早上去银行确认一下电子账户的余额。以及，晚安。”

        接着电话挂断了。

        玩家看着他又发来的一条短信和文件，拨出了周董的电话。“喂？”

        那边很快就接了起来。“马小姐，怎么样？”

        “把烤吧放在我家办吧。”

        周董表示想听一听玩家住的这栋楼的结构。

        “一楼有一个房东没租出去的店面，做烤吧绝对够了，这个大小。”她报了一个平方数过去，周董还挺满意的。

        “二楼是我和伍六七的住宅区，这里不变动。我们是邻居。但是三楼有一个很漂亮的露台，用来开一个小型演唱会都够。”

        “诶，这个还挺有创意的嘛。”

        “哪个？”

        “演唱会啊。”周董兴致勃勃，“你能找几个驻唱定期来表演节目嘛，这样就能吸引客人啦。”

        哎呦，这主意一听就可行。玩家也来了劲，肩膀夹着手机和周董规划起来，随便找了一张白纸、一支笔，开始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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