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怀璧之罪

　　黄昏时分，太阳带着漫天的霞光往西走，官道上旁的河流里洒满了碎金，波光粼粼。马上就要入夜，按照丑妇的夜宿的经验，一般会选在这里。于是，他吩咐车夫停了车。

　　这个车夫目色无光，对相留醉的相貌也无甚兴趣，应该说对这个世界都失了兴趣，仿若行尸走肉，似乎只要活着就行，而且任劳任怨，这样很好，这样最好。

　　他备了充足衣服和干粮，却发现没有准备铺盖。这些都不打紧，都是汉子，睡地上也没什么。眼下比较困难的是，两人费力捡了些干柴，谁都不会生火。黑夜已经笼罩了下来，两人默默的啃食着又冷又硬的干粮，对着一堆柴火。

　　他自认为自己想的很周到细心，遇到事后才发现，其实丑妇把他照顾的挺好的。

　　他醒来就被丑妇带着一路逃窜，无论她是好是坏，是奸是忠，也没少过他的吃穿，也没让他落魄狼狈。虽然怕着她，防着她，提心吊胆的，每天还都精神饱满的。这么细想起来，除了为了省钱为了防备他逃跑，宿在客栈的时候，丑妇总要和他住在一个房间，他睡床上，丑妇睡在地上。也没有把他怎样，委屈更谈不上。如果她不那么吓人，其实一切还是挺美好的。

　　再看现在，他头发蓬乱，凉水就大饼，喝着夜风。他买的是双轮简陋马车，马卸了之后，马车成很大斜角，躺下去就会滑下来。车夫心疼他，把轮子卸了，将车身放平。他躺在马车里，隐约还能闻到身上搜掉的味道，他开始怀念丑妇驾驶的那个四轮宽敞舒坦的马车。本想着买差一点，目标不容易暴露，现在只能自食其果。可惜了那颗珍珠。

　　第二日天一亮，相留醉胡乱摸了把脸。车夫也萎靡着精神套了车，显然也睡不下去。两人的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轮子安了回去，又默契的赶车上了路。

　　马车一阵颠簸，他疲倦袭来，又睡了过去。近日多梦，梦里回到了洛阳。

　　那时洛阳，自他六岁懂事时，从来没有消停过。

　　六岁的娃娃粉雕玉琢，眉间点了胭脂，挽了如意髻，活脱脱从画里走下来的善财童子。身后跟了男女老少一街的人，护送着他进的相府。从此相府再无宁日。

　　为了避免上街引起的骚动，官府出面沟通，相府也认可。十六岁后，他便被关了禁闭，变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相家二公子。府上的丫鬟婆子出门都会被街坊邻居们拉住，问关于相留醉的事情。事无巨细，皆要打听。得到的消息很快传播扩散，成为坊间的一手谈资。

　　什么二公子对着凋零的牡丹打了喷嚏，就能衍生出二公子不喜欢牡丹。第二日，大街小巷的妇女们全都不买牡丹类纹样，不戴牡丹形制的珠钗环佩。有些商家嗅觉敏锐，立刻打出二公子逛过的店，店面立刻人气爆满。

　　什么二公子今日写下，“长恨春日短。”第二日，县令家的女儿就令衙役在相府周遭移栽了桃花，还撒了很多药粉，令那桃花开过了五月。

　　相铭一介商人本来做着小本生意，统共几家店铺。借着儿子的名号，几年里做成了洛阳有名的富商。相铭并不因此和开心，相反，他很讨厌这个儿子。他觉得他不靠儿子也能慢慢将生意做大做强，养活府上老老少少。

　　除开儿子招来的财富和夺走荣誉感，带来最多是麻烦。

　　相留醉从小就是个祸害，这话一点没错。洛阳城的少男少女少妇们为之疯狂简直都失了理智。以前大家还是礼貌的蹲在门口，等着相留醉出门。后来相公子被禁足，有胆大的带头，开始翻他家墙了。

　　相府府邸是全洛阳墙头最高的，墙头上还扎了铁丝网，为的是阻止那些疯狂的男人女人翻墙而入。不得不说，人的执念是可怕的，曾经有个姑娘就扎死在网上，官府协商后，赔了那家几千两银子，并加强了相府一代的巡逻。还贴出公文——翻相府墙者一经逮捕坐牢三日，就这样，翻墙而入的人依旧前赴后继。

　　相铭压不住自己的火气，看到那些痴迷的人们，就开始骂相留醉。骂了许多年习惯了，于是受了什么气，就闯进后院，指着相留醉一阵臭骂。祸害！是他听的最多的词。每次，他抱着那只黑猫，默默忍受着。

　　这一忍就过了四年，他满二十岁，难得消停的一年。有那么一天，他午睡刚醒。突然被人扛了起来，飞出了墙外。

　　撸劫他是洛阳城二十里外的山大王——成樱。成樱长年习武练剑，半个大字不识。虽为女子，却人高马大。相貌出众，在洛阳一代也算一等一的美人。

　　“相留醉，我小时候就说过，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嫁给你。”成樱摸着下巴玩味的看着羞愤的他，“如今我爹死了，山寨都是我的，我有钱有势，嫁你不亏吧？不如我们今晚就拜堂？”

　　“成樱，那时我也告诉过你，我不喜欢你！现在我依旧这么告诉你。”相留醉在袖子里摸出一把刀，抵在了脸上。“你们不是喜欢这张脸嘛？放我走，要不然我划花了它？”

　　“你，你把刀放下!有话好好说！”她脑子简单，不就是抢个亲嘛，成了美事，以后说起来还是夫妻间的情趣。这拿刀还是她始料未及的。

　　相留醉活了这二十年，如果这点防备都没有，那他就白张脑子了。这张脸于他并无益处，只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然他早就下手了。备着刀，就是在等某一天遇到眼下荒唐之事，能顺理成章的把这脸给毁了。

　　“让寨子里的人都让开！”他的刀已经刺入皮肤，鲜红的血在细嫩的皮肤上趟到了脖子上，竟有些说不出的美。

　　“放放！你这是干嘛？就是玩笑，小时候我经常和你开玩笑的，你忘了？”成樱赶紧挥开所有人，给美人开出了一条路。

　　相留醉觉得十分的讽刺，这张脸其实比他的命更值钱。

　　成樱一个手刀打在自怨自艾的相留醉后颈，不耐烦的拍了拍手。“还以为你多么能耐呢？”说着，将人扛了起来，“我成樱也貌美如花，哪一点配不上你?从小到大，我喜欢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你也不例外！”

　　相留醉睁眼的时候，身上穿了大红的喜服，上半身被麻绳捆了好几圈，被寨子里几个女人强行按着跪在了地上，脸上火辣辣的疼，昭示着这一切的真实性。

　　荒唐！他想哭勾了勾嘴角却变成了笑。这个世界是他不理解的世界，从小便不理解。他看着旁边的柱子，待那些女人们送了手，他一头撞了上去。

　　没有意料中的疼痛，他被收扯到了身后。一抹红衣翻飞入眼，细长的双剑握在一双皙白的手里，一个消瘦的身影挡在他面前。

　　那抹红色在阳光里跳跃，耀眼夺目。

　　颠簸的马车上，驾车的人灌了口水，回过头来看着他。露出个明媚的笑容，“相公子，你醒了？”

　　他什么时候晕的，他不记得了。“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这是我应该做的。”她爽朗的拍了拍胸脯，“忘了介绍，我是洛阳城新来的捕快，我叫落文竹。你爹报了官，我不过奉命行事罢了。”

　　“在下，相留醉。”他难得会心一笑。“姑娘好身手，如果我会些功夫傍身，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

　　“嘿嘿，说来幸运，我第一执行任务，竟然救了这么英俊的公子。”

　　“姑娘谬赞，不过皮囊而已。”

　　突然来的安静，落文竹有些紧张有有些尴尬，“哈，以后公子若遇到事情，尽管来官府找我。”

　　这个女子，爽朗亲近，只是短短的几句话就让人很舒服，不必拘谨，不必伪装。相留醉看着她耳根的一摸可爱的红晕，轻声到了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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