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如雾亦如电（三）

这时候的东方神州分为两个大国，北国和南国。上方山地处北国西南边陲。这里有十万大山，而隐隐以上方山为首。

                  上方山分前山和后山。后山山峰险峻，幽壑无数，占去了八百里上方山的七成。

                  三成是前山。前山四季青翠，山峰高而缓，连绵的山峰势如城郭，环抱着一个湖，叫月城湖。过了山门，沿着一条清幽的峡谷走十几里，就进到了“城郭”的里层。从这里看去，四面的山在四周合围，山虽然很高，但不算陡峭，可以沿着那著名的万级丹阶曲折而上。万级丹阶在合围的四面青山上曲折环绕而上，串联起一十八座分布在山脚、山腰和山顶的道观，沿途清幽苍翠、步步有景，伴着风声鸟鸣、溪涧山泉，再听晨钟暮鼓，走上一遭，足以涤荡人心，就像修炼过一次一样，所以叫丹阶。

                在万级丹阶起始地，有另一条山路，直通月城湖。不过那是上方山为数不多的禁地之一，沿途有上方山弟子把守，山路上的关隘处，还有一道常年紧闭的山门。

                月城湖畔有一个小小的无名道观，在登临到山腰处的天师洞洞口处时能远远地望见，只米粒那么大，很不起眼。据说那是上方山仙人陆家老祖修炼的地方。传言陆家老祖两百岁了，已经是陆地神仙。不过他有很多年没有现身了。天师洞洞口外的平台，是丹阶途径之地中唯一可以看见那座道观的地方。常常有人在这里对着无名道观的方向跪拜，那位置恰好就在那棵第一代天师手植、有两千年树龄的银杏树王的下面。

                上方山是道家圣地。与世俗信奉的道教不同，这里尊老庄，但不拜三清。这里崇尚道法自然，厌恶世间礼法，特别对孔夫子嗤之以鼻，据说这里的弟子个个是凤歌笑孔丘的狂徒。

                上方道门内没有森严的等级，崇尚人人平等，讲究保全天性，无为而无不为。据说这里的禁地之所以是禁地，并非等级森严所致。有一个典故，据说是一个弟子跟陆家老祖的对话。

                “老祖，既然人人平等，你为什么圈了这一块地，不许别人进来呢？”

                “没有呀，大家都可以进来啊。”

                “那为什么这里被称为禁地？”

                “我不知道，那不是我弄的。我只是喜欢清净，不喜欢被人打扰，有人来，不管是谁，我赶他走，他要不服，那就打一架！”

              “……”

              “谁打得过我，也可以把我打跑呀。要不我们打一架？”

                那个弟子就跑了。

                所以，上方山把月城湖列为禁地，是怕人们走进去被老祖打。据说老祖的一根寒毛都有千斤重，寻常人轻轻一碰就死了。

                这个传说广为人知，所以大家也很自觉，不会有人傻得冒气去月城湖挨揍。设立山门并派弟子看守，只是防止不知情的人误闯。如果你自认为老祖喜欢你，不会打你，你尽可以去。但是据说近十年老祖的脾气极为不好，连他的儿子、祖师殿的大观主进去的时候，都被打得半死逃回来了。

              近十年来只有一个人可以自由出入月城湖而不被打，就是陆玄同。他是松风观的观主，四十来岁，按辈份算是老祖的玄孙，长得仙风道骨，看上去顶多三十岁的样子，据说他长得跟老祖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因为只有他一个人可以跟老祖说上话，所以他俨然成了老祖的代言人。上方山十八座道观，作为玄孙辈的陆玄同，是他这一辈人当中唯一一个做观主的。虽说上方山崇尚人人平等，但那更多表现在精神上，俗世俗务还是有职务高低之分的，不然一千多人的吃喝拉撒睡，以及修炼资源的分配，还有每天成千上万的香客游客，以及粮食财物，这些都需要管理，要是没有职权分配，早就乱套了。成为观主，手上掌握的就是上方山的顶级资源，还是有好处的。

              不过最近多了一个人可以自由出入月城湖。  那是一个白衣女冠，容颜绝丽，身材妖娆，即便是宽松的道服，也挡不住她胸前暗潮汹涌的风光，守山门的小道士们每次看到她，都禁不住心猿意马。

              这是陆玄同前些日子从南国带回来的，带回来的当天，就把她带去了无名道观。当夜那个女子就没有出来。

              上方山里道行精深的人都看出来，那个女子是一个顶级的双修鼎炉。            

              道家门派不同，对待男女双修的意见不一。上方山崇尚释放天性，不仅不避讳双修，而且还发扬光大，其男女双修之术，也就是俗人口中的房中术，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正宗的道门双修，并非邪术。仙史记载，道门女仙魁首，西王母与九天玄女，分别与周穆王和黄帝，有双修的故事流传到后世。九天玄女与黄帝，更是著有房中术的秘籍传世。

              无独有偶，佛教密宗也推崇男女双修，甚至有无双修不成佛的说法。

                陆家老祖乃当世奇人，号称三绝，符篆术、奇门遁甲术、剑术，都到了极高的水准。但他真正可称为天下第一人的，乃是房中术。

                为此，帝王将相、天下名流，皆趋之若鹜。慕名而来的女修也是不计其数。              

                对于慕名而来的女修，陆家老祖也不是照单全收。他精通麻衣相术，他通过相术择女而交。他不仅借此增进修为，还让她们为他生孩子。他陆陆续续生了七十二个孩子。  这些孩子们多数颇有成就，继而又开枝散叶.......于是就有了上方山陆家的十八座道观，以及数百名子孙。

              可以说，他一个人生出了一个大门派，连那些个皇帝都羡慕不已。

              不过，最近十年没听说陆家老祖收女弟子，直到来了蓝采真。看来陆家老祖雄风犹存啊，可能一般女子再难入他法眼，但遇到真正顶级的女子，还是忍不住。

              蓝采真夜宿月城湖畔，白天则在祖师殿与众人一起修行。月城湖在山下，祖师殿则在山上，所以她常常独自一人，踩万级丹阶上山下山，其风姿之绰约，若姑射山仙人。

              蓝采真有多好看呢，这么说吧，要是现在有哪个好事的人要评选天下第一美人，整个上方山的人都会投她一票。上方山本身就是美女如云。上方山上的弟子一部分是陆家人，另一部分是从外面招收的。陆家的人本身基因优良，毫不夸张的说，个个都是俊男美女；这跟陆家老祖精通麻衣相术，奉行优生优育有关；而上方山在外面招收弟子的条件极为严格，其中第一条就是要长得好看，所以外招弟子也个个是百里挑一的俊女美男。在外人看来，上方山就是风景如方外之地、人物如世外高人的神仙之地。但即使是这样，如果有人要评选天下第一美人，上方山的人还是会把手上的一票投给初来乍到的蓝采真。

              也许是水至清则无鱼，女人至美则无人追吧，上方山上到目前为止，还没人去追蓝采真。不是不敢，而是觉得自己不配。上方山上痛恨礼法，首当其冲就是痛恨世俗礼法对男女关系的束缚，这里讲究绝对的恋爱自由，即使是老祖的女人，只要你有本事追到手，也可以在一起，其他人不会阻拦。之前这种事发生过很多次，老祖也从不追究。不仅如此，上方山还极力打破伦理，这里没有婚姻，只有道友。没有婚姻，家庭伦理的关系就很淡漠，姑姑爱上侄子，外甥恋上阿姨，师父爱上徒弟在这里都不是事，甚至更过分的也是允许的。这在世俗的道德家眼中，简直伤风败俗到了极点，但在很多普通的世人看来，这里就是人间乐园，每年想加入上方山的人不计其数。上方山每年春天招收新弟子，每年不过二三十个名额，但每次都能引万人来投，规模一点不比北国科举的规模小。

                上方山之所以可以完全不顾北国礼法，自成一方天地，是因为这里的确不归北国官家管。一百多年前，唐王开创北国之前，与秦王争霸，在一场战役中落入重围，是上方山的七剑仙斩杀千军万马，保全了唐王。七剑仙在那一战中也全部遇难。后来唐王夺了天下，就将上方山的前山送给了陆家老祖。所以在这上方山上，即便是皇帝来了，也只是客人，也要低这里的主人陆家老祖一头。

                八百里上方山，前山只占三成。唐王将前山送给了陆家，但把占地七成的后山送给了另外一个人。因为那场惊天血战中，出手的除了上方山七剑仙，还有一个神秘的黑衣侠客。

              千军万马，一般是虚指。但是七剑仙和神秘侠客斩杀的是真正的“千军万马”。那是秦王麾下最精锐的一支部队，由三千精锐甲士，带一万匹披甲的战马组成。三千甲士，善骑射，可百步穿杨；精近战，可以一当十；同时善于御马，一人御三至四匹马。这些马在甲士的操作下，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结成马阵，拖拽各种铁制杀器。万马奔腾，就是一个巨大的绞肉机。

                那支部队不怕阵地战，但更擅长千里奇袭，这是因为人少马多，可以中途不停地换马骑乘，让马轮流休息，这样有利于马匹于长途奔袭中保持体力。秦王征漠北匈奴的时候，“千军万马”奇袭三千里，斩匈奴首级七万，还斩了匈奴左王，将匈奴的领地向西推出去两千里。这一战，让千军万马威震天下。

                但猎杀唐王那一战，千军万马全军覆没。七剑仙战死，神秘侠客和唐王遁走，还带走了没有全部杀光的三千匹战马。后来唐王将这三千匹披甲良驹并入近卫军，组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虎豹骑。这之后战局逆转，唐王将秦王赶往极北苦寒之地。秦王就此一蹶不振，而唐王开创了北国，至今已经享国一百多年。如今则是女帝当政，国势鼎盛，天下虽分南北两国，但北国稳稳压了南国一头，迫使南国年年纳贡。北国隐隐已是天下之主。这一切，当初若没有七剑仙和那位神秘侠客相助，都不会存在。

              但那天真实的战况，只有唐王和那位神秘侠客知道。唐王生前没有提过，只说了“天罡七星剑阵”和“鬼舞刃”真乃天下奇功。“天罡七星剑阵”是上方山压箱底的绝活，集符篆术、奇门遁甲术、剑术于一体，有惊天地泣鬼神之力。唐王说“天罡七星剑阵”自然是在说七剑仙的武功。那么“鬼舞刃”自然是那位神秘侠客的功夫了。

                  那位神秘侠客据说是个女子，后来就住在上方山后山。一百多年来，在那里形成一个神秘的族群，经营着葬地的生意，做起了神秘的掘墓人和守墓人。因为“鬼舞刃”的名字，又因为他们神秘莫测，世人称他们为鬼族。

              不过，世人所说的上方山，一般专指前山。天下三大门派之一的上方派，也指的是上方道门。说是道门，上方山却不只有道观。当世奇人陆家老祖治下的上方派，以道家为根基，但并不排斥其他门派的修炼之道。在唐王将上方山前山送给（说是送，而不是赐，是唐王将陆家老祖视为与他平起平坐的人）陆家时，山上已经有大大小小的道观、寺院十几座，有拜三清的、拜真武大帝的、拜西王母九天玄女的、拜黄帝老子庄子的；也有拜释迦牟尼、观世音菩萨的。唐王把那些人都赶走了，只剩下陆家。陆家接手后，没有请走一尊神佛，道观还是道观，寺院还是寺院。上方山弟子以道家经典启蒙，之后则信仰自由，研习自由，可以修习佛法，武术，可以修炼内丹术，以及符篆术、奇门遁甲术、相术、捉鬼驱邪术等等，不一而足。唯独对儒术极为排斥。毕竟上方山以道家为根基，讲究全性保真，无拘无束，是解放天性的；而儒家讲伦理道德，三纲五常，是束缚人性的。两者天生排斥。虽然说儒家成圣的人，也讲自然之道，孔夫子还跟老子论过道，但是世间的儒者哪里能跟孔子相提并论，满口仁义道德，不过是将孔子的言论断章取义罢了。不过最关键的是陆家老祖最讨厌有酸腐之气的儒生，见了就打，以陆家老祖之能，再加上上方山是他们陆家的，天下哪里还有儒生去自讨没趣呢？

                不过，虽然陆家老祖没有请走一尊神佛，但是各种派别的道教、佛教的一些规矩，在这里被破得干干净净。陆家老祖认为，各家神佛是没有问题的，各家神佛留下的传世经典也是值得尊敬并应该加以研习的。但是那些打着神佛的旗号制定诸多规矩的人，是别有用心的，那些规矩也并非神佛本意，大可不必遵循。所以在上方山上，尼姑庵里住道士，和尚庙里住女冠，也算是天下奇观。说是陆家的一十八座道观，其实十八座道观几乎个个不同，其中有四五座还是寺院。

                再说回到蓝采真。

              上方山的人认为蓝采真是天下第一美人，除了她的外貌，她的歌声或许是重要的加分项。

              月城湖最美的时候，是明月当空的时候。月城湖四面环山，由于少风，湖面平滑如镜。白天湖水青绿，而到了夜里，与天空一样深邃的湖水倒映着月亮与星辰，仿佛向下又开出了一方夜空。浮舟于湖面上，仿佛置身于上下两方夜空之间，就像浮在太空之中。  

              自从蓝采真住进月城湖，每一个晴朗的夜里，她都会泛舟于湖上，在星空下唱歌。她穿白色纱裙，身体仿佛是一个白色的光源，有白色的光从她的皮肤里面透出来；而她的歌声，如欢快的飞鸟，在夜空中飞舞盘旋。整个月城湖变得灵气四溢，升起朦胧的光雾。而在这时，一种圣洁的、优雅的情绪，萦绕在整个月城湖上，并发散出去。每一个能聆听到歌声的人，都能被这种情绪感染，都会不自主地仰望星空，赞叹星空的美丽。

              蓝采真的歌声蕴含某种灵力，聆听她的歌声，就仿佛经历了一场净化心灵的修行，特别是那些年轻的修道人，萦绕于他们心间、努力修行但又挥之不去的嗔怒、贪婪、嫉妒、焦虑、悲伤等情绪，都能淡化许多。

            这样一位奇女子，被上方山的人称为天下第一美人，也不为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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