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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李原(三)


李原下马车,缓步轻裘。

        沈时和规规矩矩地站着,心里却一直在打鼓。

        李原回府,理应沈时和率阖府上下叩拜相迎,尤其是放了烟花信的情况下。

        “时和恭迎父王归府。”

        沈时和跪下,前额触地。

        脚步声和风灯内细微的燃烧声在沈时和耳边环绕,一道影子站在她面前,停住了。

        “瘦了。”那影子说,“本王走的时候你还不是这般瘦,是他们苛待你了?”

        沈时和不由得紧了紧手,接着她被一只手捞起来,那手如冰葡萄一样凉,触之生怖。

        “确实是瘦了,这衣裳穿你身上有些大。”

        他牵着沈时和往府内走,一路上丫鬟仆从皆跪拜,李原出现时人在哪里就在哪里跪下,死寂。

        他们从街门一直走到雅院,雅院比外头还要亮,简直就是白昼。

        “小乞丐呢?”李原问。

        沈时和嗓眼发干,没有答话。

        赵管家进东厢和北屋都看了看,出来说:“回王爷,不见了,叫周苒的丫鬟也不见了。”

        李原的手指在沈时和的手背上摩挲,一下两下三下,粗糙的指肚让沈时和不得不相信此人做的不是笔墨纸砚游山玩水的活计,他的手比江昀寒的手粗糙多了。

        “想什么?”李原问没有追究陌柯和周苒的事,反倒关心起她来。

        沈时和僵着一动不动。

        李原哂笑,吩咐赵管家:“我给公主带回来一件裙子,你去取来。”

        赵管家出了雅院,不多会儿捧着个匣子进来:“王爷。”

        李原“嗯”了一声,一只手接过匣子,另一只手依旧拉着沈时和走进正屋,沈时和听到外面有离去的脚步声,很浅,还听到有院门关上的声音,很重。

        “看看,喜不喜欢。”

        沈时和被迫看向那打开的匣子,烛光之下,那约摸是件褶裙。

        李原终于松开了沈时和的手,拎起裙子在沈时和身上比了比,但从裙子样式来看很飘逸,很好看,如果这裙子是江昀寒送给她的,她一定十分欢喜。

        “露褐色,瞧瞧,这照的都不明显了,来,穿上试试。”李原的话不容驳斥,沈时和却如同一块僵死的肉,干巴巴地立在那,没了人气。

        露褐色。

        在她的记忆里,这个颜色以及这三个字只能奶娘提,就连她也不能说,奶娘说这是大梁禁色,凡染此布者,轻者腰斩,重者诛九族。

        因为这是当年受万民敬仰的楚皇贵妃楚瑾瑶最爱的颜色,楚瑾瑶去世后成了大梁禁色。

        提一句都是灭顶之灾。

        穿身上,那就是,那就是连下辈子的死法都想好了。

        “不喜欢?”李原的声音一改从前的深沉和善,他像是一条玉京子,一条长着尖牙,牙尖满是毒液的玉京子,他的话在沈时和听来就是在问“你想不想死?我帮你啊。”

        “喜……喜欢。”沈时和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但她翁鸣声不止的耳朵里听见了李原低笑,沈时和浑身颤栗,一股一股的寒意不受控的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汇在腰腹,她开始腿脚发软,腰腹剧痛,连带着头晕作呕,转眼之间便倒下了。

        再醒来又是第二天,日上三竿。

        她身上穿着那件露褐色的褶裙,纱尾在窗口吹进的风的吹拂下一起一落,而她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脚步声适时传来,伺候的丫鬟躬身退下,床褥塌陷,沈时和合上了眼睛。

        “醒了?”李原问。

        沈时和嗓眼吞咽,像撕裂一般疼痛,再次睁开眼睛。

        李原就这坐着,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沈时和想着她那些机巧玩意儿,幸好昨夜换衣裳时藏起来了,不然一定会被发现。

        “你发间的木簪很好看。”李原忽然说。

        沈时和蹙蹙眉头,想抬手去摸,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李原体贴地从她发间取下簪子在她眼前晃了晃,柔声说:“放心,还在呢。”又插回去,“赵管家也不知道怎么和太医们传的话,我说好好医治你,居然动了你的穴位,唉,徐太医说你得这样躺一日,整整一日,那得多难受啊。”

        沈时和:“……”

        李原:“不过也无妨,左右我现在无事,回京也是为了你的及笄礼,我就在这里陪着你,你不动我也不动,我们一起捱着。”

        沈时和:“……”

        她应当是能说话的,只是不想说。

        屋里静默了好久好久,久到李原像是小憩了片刻重新醒来一样,他扭过头看着沈时和,倏然说道:“倘若当初你母亲嫁的人是我,你也会长得这般像她吗?”

        沈时和:“……”

        该来的总会来,来吧,她这一生已经离不开她的母亲她的身世了。

        “你和她太像了,你刚入京时还不曾注意,在京中这半载不知是你长的太快还是我过于思人,竟瞧着你就是她。”他眼中含情,口中狠厉,“沈云舒说过,你和她最像的是哪儿吗?”

        沈云舒,奶娘的名字,沈时和随奶娘姓。

        李原听不到回应,自说自话:“你和她最像的是眼睛,明明是那么美那么亮的一双眼睛,怎么生生长成了这样,这样的……野心勃勃。”

        楚瑾瑶,楚家嫡长女,奶娘说她是江东先生那一脉唯一的武学传人,江东先生善丹青,吃斋念佛,不惹俗世,其师父也就是楚瑾瑶的师父,习得文功武练,彼时江东先生与楚瑾瑶乃是同门中唯二绝才,是在一次次考核中将一群又一群人打败脱颖而出的昭告天下的关门弟子。

        如今江东先生仍在,楚家嫡女已逝。

        “江东先生你可知道?他老人家可退隐多年了,若是你母亲还活着,想必他也会送一幅丹青与你吧,及笄之礼,且大着呢。”

        “你说,若是知道你在我府上,他会不会露露脸呢?”

        沈时和:“……”

        她想说江东先生连她是谁都未必知道,同时沈时和想起了初进晋王府那日,那日李原说要宴请在朝在野的大家来同贺,想必就已经在打江东先生的主意了。

        江昀寒是不会想到的,因为她还没来得及告诉他自己的身份,即便汀兰院里挂着那幅江东先生的山水画,如今的沈时和也不敢寄希望于江昀寒和江东先生认识了。

        最好不要认识,也不要来救她,听天由命吧,本来命就是天给的。

        李原不知第几次陷入沉思。

        “你母亲大我几岁,我的骑射是她教的,父王说她是领兵打仗的奇才,文王爷说楚家尽是将才,父王又说楚家虽尽是将才可到底年轻,文王爷说再过几年,这些将才会是帅才,领兵打仗,效忠我朝。”

        “可皇兄他不听啊,文王爷已经将治国□□的法子摊在他面前了,可他就是眼瞎看不到,他先是占有了你的母亲,接着打压了你的舅舅,在他刚登基江山不稳的时候那赫赫楚门,就只剩下亡魂了。”

        “这些你知道吗?沈云舒应当很恨皇兄吧,毕竟她曾是皇兄的奶娘,二十出头就在宫里抱着皇兄满地转悠,她本来应当在宫里颐养天年的,做着她的掌教嬷嬷,可偏偏孙皇后带回来一个孩子,一个太子,一个整夜整夜只知啼哭的孩子,沈云舒手下长大的皇室子嗣太多了,一个女人做了母亲,是会生出菩萨心肠的。”

        李原轻笑:“后来佟家那位入宫做了宠妃,皇兄夜夜流连忘返,乐不思国,群臣进谏又被佟大将军挡了谏言路,朝局上下可为是乱作一团。而某一夜你终于要降生了,孙皇后恰恰好病着,宫里靠得住的竟只有沈云舒,你会想知道皇兄在哪里?”

        “皇兄,他在那位佟氏的怀里两耳不闻,巫山云雨呢。”

        听到这儿沈时和都不曾有悲情,只是眼角不由得滚落一滴泪暴露了她并非冷血之人。

        李原抬手揩去那滴泪,继续自说自话:“血崩,太医们不知是先救你还是先救你母亲,佟氏宫里的下人挡在宫门外不让你母亲宫里的人进去传话,沈云舒摊着满手的鲜血拍着佟氏那位的宫门,宫里就像躺着两个死人,怎么都听不到。”

        沈时和听到了悲戚,听到了嘲讽,听到了恨意,而看到的只有满脸笑意,那是嗤之以鼻的不屑的笑。

        “你母亲自然是要救你,她将你托给沈云舒,死在了石榴花落的时候,她宫里的石榴花是整个后宫最艳的,现在全都不见了。”

        李原叹口气,似是惋惜:“第二日沈云舒披麻戴孝跪在已经设好灵堂的宫门口等着皇兄去,皇兄确实去了,带着大病的孙皇后和承恩一夜的佟氏,无人知晓宫中一夜之间一死一生,沈云舒不知从哪里来的一封母后懿旨,上面附着的是父皇的遗旨,大概说的就是楚家有免死之权,不论是谁,凡楚氏族谱所列者,皆可免死。”

        “免死之权最终用在了你身上,七月初七楚皇贵妃逝,七月初八停灵,七月初九便下葬了,沈云舒到底在皇兄那里还有几分情面,皇兄准允她带你出宫,住在别苑,一十六载就这么一晃过去了。”

        “七月初七,往年你都会到观音庙祭拜吧,今年还想去吗?”

        沈时和已经无法言说她此时所想,李原对她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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