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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时和


沈时和的天真就像是淬了毒药,进来前冯度可不这么认为。

        都说江府是个铁桶,看上去不值一提,走进去不堪一击,可偏偏又哪都透着一股子神秘,就连佟大将军都得时时提防。

        冯度没了拖延的心思。

        沈时和却还是那双无辜又害怕的眼睛,泡在泪水里。

        “王爷告诉你她养玉京子?”

        沈时和点点头:“还说她吃玉京子。”

        冯度:“……”

        这不吓唬小孩儿嘛。

        冯度:“王爷还说什么了?”

        沈时和想了想:“还说……还说我只能和祎娘娘还有齐主儿说话,不能靠近夕主儿。”

        “这是为何?”

        “因为我不认得夕主儿。”

        沈时和累了,她是还没及笄,不是还没长大,这个冯度还不如彭斯,说起话来恨不得拿一串糖葫芦哄着,太费劲了,知道的她将要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心智不全。

        在这院子里磋磨了近半个时辰,仵作验尸回来了冯度也没问出一句有用的话。

        江昀寒作不耐烦状,就要进去要人,彭斯前去通禀,留下傅秋安和他互相敷衍。

        仵作进到院里的同时沈时和就被凉到了一边,她听不到冯度和仵作说什么,于是百无聊赖地盯着自己的鞋尖看,任务已完成,她只待全须全尾地更江昀寒回碧溪苑。

        彭斯进来时便见沈时和扎着脑袋,手指绞在一处,活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因领教过其人难搞,便没说话路过她直奔冯度。

        不多会儿冯度带着沈时和和彭斯以及仵作一同出来,冯度令仵作把验尸结果说给傅秋安听,江昀寒见状拉过沈时和就要走,冯度却说:“叨扰王爷半日,不如一块儿听听吧。”

        江昀寒才站定。

        这仵作一看就是京兆府的人,说话漏风透气的,沈时和一个跟着奶娘学了个半吊子的假大夫都知道灵青囊毒不至死,即便是剂量再大也顶多是昏厥,哪里就死的透透的,亏他说的煞有其事。

        听完之后冯度问傅秋安的见解,傅秋安睨眼看了他一眼。

        京兆府直属御前,与大理寺并无上下司的干系,他俩无非是相互配合和督看,断没有谁吩咐谁一说,除非陛下下旨。

        傅秋安扫扫绯服之上的尘土,恭维道:“查案一事冯大人是行家,傅某只会等冯大人现成的案宗,您费心,需要什么只管说,傅某就不在这儿碍着冯大人了,时辰不早,傅某也该回宫复命,下午吧,下午再来。”

        这就是冯度想要的结果,还得劳烦冯大人做做样子,装出一副谦卑模样来。

        回去路上沈时和一句话没说,江昀寒也怕有人跟着,只是走在旁边,什么也不问。直到回了归鹤居沈时和才一下子瘫在床上。

        “还好吗?”江昀寒递来一杯水。

        沈时和猛灌进肚里,擦了擦嘴,点点头。

        “那就好,我总怕你出事。”江昀寒蹙眉的时候和前世有些相像,不是容貌的相像,而是神态,是形似神也似。

        沈时和知道江昀寒这话并不虚假,回来时摸到江昀寒的手,手心全是汗。

        “她们,真死了?”

        江昀寒挨着沈时和坐下:“嗯,秋安去看过了。”说着从袖兜里拿出几样东西一字摆开,“这些是夕主儿的,你留着吧。”

        全是暗器,且皆是由上好材器打制而成,轻便且袖珍。

        “给,给我?”沈时和不明白。

        江昀寒默认,继续说:“这里还有几张药方,虽不知用处,你……你也一并收着吧。”

        沈时和抬头,她跟着奶娘学过几日医术,有辨别药草之能,可这些江昀寒不该知道。

        果然,江昀寒补了一句:“秋爷爷懂药草,回头我让他来教教你,这些东西我学不来,若扔了……就白瞎了。”

        沈时和胡乱点了点头。

        又坐了一晌江昀寒起身要走,说道:“那晚的那枚袖箭,应当是夕主儿射出的。”

        沈时和一惊,诧然道:“那晚不是你的人吗?”

        江昀寒背对着她摇摇头:“不是。”

        房门掩住,沈时和看着床上的物件儿们,过了好久才一一敛起来,放进贴身的荷包里,她跑出院子去了秋爷爷住的屋子。

        她忘记了,这世上除了杜兴夫妇还有一个人记得她的奶娘,这些时日只顾着和江昀寒互相利用,忘了秋爷爷。

        秋爷爷正坐在屋里打着算盘核对账目,见她来合上账本笑着叫了声:“丫头,回来了。”

        沈时和点点头。

        “王爷说你今日十足沉稳,不错。”

        沈时和强颜欢笑。

        “找我有事?”

        沈时和咬咬嘴唇,看过四周,关上门,良久才低声问道:“秋爷爷,您知道我母亲吗?”

        原本笑着的秋老翁没了笑意,他重重地叹口气:“我不认得,我只知道你是你奶娘一手拉扯大的,她从来不说你母亲,但我知道,你母亲本家姓楚,乃是大梁盛极一时的武将门第,威名赫赫。”许是猜到了沈时和的心思,又说,“你宽心,这些事我不会告诉王爷,终究与江府无甚利害关系。”

        沈时和感激地点点头,须臾问道:“那您认识夕主儿吗?胡夕儿?”

        “略有耳闻,却也不认得。”

        沈时和有些低落,她捏紧了手里的药方,思量之后才递给秋老翁:“这是几张药方子,王爷说叫我跟你学学。”

        “啊?”

        钟山别苑封禁了许久,期间沈时和被叫去两回,都是走个过场什么用也没有,想来关于她的身份和身世杜兴没说,齐主儿也不知道。

        沈时和琢磨透了这药方子,却没明白这方子治什么病,姑且先记着,万一日后用得上。

        这一案查了大半月也没查出什么,案子成了悬案,林祎和胡夕儿的尸体也草草埋了,钟山寂寥,仿佛这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五月,山中梨花终究是绽了,沈时和却越来越内敛,她开始变得不爱说话,非是装出来的。

        五月初五秋檀给她端来几个肉馅的粽子,才唤起少有的兴致,只是这粽子才堪堪半个下肚,钟山别苑的醒钟便哀鸣了三声,夏萤来说有一位养在别苑的公主,殁了。

        余下的半块粽子跌在地上,没有人知道她为何惊诧至此,她的嘴一张一合,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好端端的她死了?

        秋爷爷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这是唯一能宽慰她的人。秋爷爷说查别苑案子的时候宫里的晋王爷忽然问到养在别苑的公主,傅秋安提审杜兴,杜兴却说公主随奶娘一同去了,坟冢不知何处。

        杜兴入狱,不知何年景才能放出来,但想来只要佟氏不倒他也死不了。

        宫里已经认定了公主的去世,这世上将再无养在别苑的公主。

        当晚江昀寒不知何故来陪了她一晌,临走时说过两日天气晴好便带她回江府。

        沈时和低头看腰间的荷包,她想起与胡夕儿的那一面,她惊恐万状,胡夕儿却声声悲泣。于是逍遥江湖或是身入京城成了沈时和当下要思量的事,这座山谜团重重,发生在她身上的每一件事都不知缘由。当初信誓旦旦的逆天改命,如今看来就像小儿游戏,她以为的利用和筹谋更像是被别人牵着走。

        “阿弥陀佛。”

        沈时和觉得自己比刚重生时还要迷茫。

        五月下旬,江府的马车在碧溪苑外停靠。

        前一夜秋爷爷来告知了关于楚家族牌一事,还问她能否带秋檀一同离开。这钟山实在偏凉,好好的年华,若是一辈子在这里确实耽误,可出了这山却未必就能得善终,秋爷爷却不计较这些,似乎只想让秋檀跟出去,想必当初指了秋檀来照顾她也是早有这打算的,沈时和满口应下,问过夏萤后也一并算上了。

        江昀寒并无异议。

        别苑的丫鬟一跃成了王府的贵人,沈时和从归鹤居往外走的这一路许多人都来凑热闹,有羡慕她的也有羡慕秋檀夏萤的,只有沈时和脸上没几分笑意。

        门外李行义和商君赫都在,故而紫曦也来送了送,沈时和至今探不得他们之间有何瓜葛,只知道江昀寒在碧溪苑这些时日苑内一切安稳,走了又有谁能知道呢,都是后话了。

        出碧溪苑往钟山别苑的方向走,在观音庙前停住。

        沈时和是一个人进去的,庙祝了尘依旧用那种悲戚的目光看着她,四下无人,沈时和终是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师父安好。”

        了尘回礼:“施主安好。”

        这次跪拜沈时和什么都没念,她心乱如麻,已经无心祈祐什么了。

        起身离开时了尘破天荒与她说了句话:“施主此去,百里烟霭,十丈软红,望长夜安隐,多所饶益,不事余天,唯当一心,千万珍重。”

        沈时和双手合十躬身受愿,转身离去。

        此处是曾她的静心之所,如今亦是,只是不知此去经年,她会否还有静心之处。

        “王爷,我能再去接一个人吗?”从观音庙里出来沈时和浅笑着问江昀寒,此时的她更像是江昀寒心慕的样子。

        江昀寒却笑笑:“已经安顿好了,她在前面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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