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睡前故事
之前晏未昏睡着，穆寐就在边上瞪眼瞧着心上人干熬。
如今穆寐去睡了，晏未却只能在自己床上干瞪眼想着心上人干熬。
木老爷子过来，给他讲了一个睡前故事。
穆家有两片一样的叶子，非亲非故却有如双生，但二人平常只在人前示人一个。一个出现在人前当小家丁时，另一个就呆在密室中。这件事家中只有木老爷子、木小花、穆兴易与穆寐知道，别的人一概不知。
这两片叶子中有一片还是金叶子，是当今皇帝的亲生骨肉。
当年，一小国被灭，男人和百姓几乎死绝，小国公主与富家女儿们被远带来皇宫中成为奴为婢，还是低等的做些洗衣打扫类粗活。小国公主还是凭其美貌被皇帝看到并暗中宠幸，只是当年皇后醋意太大，知情后便秘密派人要处死这位沦为下贱却又“狐媚”的异国公主。
已怀了龙种的公主在被秘密带出宫被迫害时刚好遇见了木老爷子，木老爷子那时还是天涯浪客般，之前他在携妻周游天下时曾在那小国呆过几月，得当地盛情款待，那小国覆灭是政治问题他不想参与，可这公主都落难到他眼皮底下他便不能不搭救。
救下公主几月后公主难产而死，将孩子托付给木老爷子，木老爷子此前也已从公主口中知道不能为皇后容的情况便也没敢将孩子送回宫，他一人带了孩子几年。那年先皇后薨天下大赦，木老爷子觉得这孩子没了母亲至少能回到父亲身边，但他也没敢轻易出头，而是将孩子暂寄于一可靠人家，自己孤身往宫中打探，最后发现皇帝当时宠幸异国公主也并非只因其美丽，而是有别的贪图：当年听说那国有天大宝藏，皇帝便找了借口派兵攻伐，结果将人国都灭了，也没带回一点宝藏消息。后有近臣建议皇帝在公主身上找门路，且之前就有密探报说只有拿那小国纯正王室血脉活着时去祭天才能打开宝藏大门。皇帝才因此接近公主，偷偷宠爱，试图以夫妻情淡化公主被灭国、残杀父母的仇恨，先哄其说出宝藏地点再图下一步。
皇帝碍于当时皇后家势力大、母老虎性子又醋意大便瞒着皇后，后来还是叫皇后发现且不等皇帝解释目的时，皇后已经下手将人弄出宫外“弄死”了。
木老爷子觉得这个爹太恶毒了，他不敢将孩子送回，接着带孩子边游历边想何去何从的路上遇见了一个快要饿死的孩子，那孩子除了过于皮包骨，倒长得与小皇子格外的像。
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木老爷子将人捡了回来。等那小皮包骨长胖些，更发现这两孩子几乎一模一样，老爷子干脆当作双生子带在身边。
后来木老爷子不想在外漂了，又想念女儿一家，可他带着一个身份特殊之人着实怕连累女儿。为此，他又专门潜进宫一趟，这回收获更大：也不知大家都从哪里得知有个小皇子尚在人间的事，皇帝、太子、二皇子三方势力都在找人。
木老爷子更不敢去女儿家了，但木小花与穆兴易找到他，请他回去长住。
木老爷子如实说了自己的情况，他和姑娘姑爷最后商量出的主意是：孩子就放在人群中正常养着，别显格路。要当个非亲生小少爷般供起来反倒叫人觉得奇怪，当个小下人没准更好。
于是木老爷子带一个叫“小叶子”的孩子去穆家定下，只说孩子是“死了父母的远房亲戚”。穆家也没专门教孩子习文练武，就是家中别的下人什么待遇这孩子什么待遇，不过小叶子到底“亲戚家孩子”多少被优待，且这孩子因为性格挺猴，一直得大家宠爱，当然因为太皮了，也是任谁看不惯都是当成孩子教训他一下两下的。
两个孩子自己也没怨言，又都机灵，他们就一直共用一个身份轮流见人，规避那不知哪天会来但总会到来的不测。
木老爷子说穆寐一定也会同晏未讲这个故事，只是还没来得及，他便先替外孙讲了。然后说完便以“困了要补觉”为由走了。
很显然木老爷子讲的可不是什么助眠故事。
虽然自小起便博览群书，但晏未都是偏于正史阅读，他对历代什么皇家秘闻、宫廷秘史并不感兴趣。赢家写的正史都不知失真多少，更别提那些无稽之谈，而且其中内容无非是骄奢淫逸杀伐夺权。况且晏未自家三口人都够不幸了，也不想去看别人家的父子、夫妻、兄弟相残。当然，若是民间的一些春花秋月小话本涉猎一下倒是无妨，毕竟里面就算也有悲剧，格调总是不同。
被木老爷子强喂了一则当代宫中秘闻，若是其中不深关系到穆家，晏未其实也就听之即过了，但这回他得将穆家的特殊情况也放到两人漫漫情路之中思考了。
毕竟不是在情窦初开的年纪还可以只知你我、只共你我，两个人要共度余生，便不能思之不深刻深远。
又一人进屋打断了晏未的深思。
穆兴易也是来表关切的，或说是知道晏未睡不着，特意过来与他说话解闷。
主要是晏未礼貌在听，穆兴易在说，虽然穆兴易琐琐碎碎也就唠唠家常。
穆兴易突然感叹起那把剑伞时，晏未一下子来了精神，因为他也是至此才知道，与他爹和解时他爹赠他的佩剑其实是一把剑伞。
穆兴易惊讶但又不惊讶晏家远没有给儿子特别交代剑的机关，但面对晏未的求知渴望，穆兴易又觉得有些事晏家远也许只是觉得没必要，未必是有意想同儿子隐瞒。
穆兴易于是给侄子讲起了关于那把剑伞的过往。
“当年，我师父收了几名弟子，小叔师却只收了家远一人将他当成宝贝一样对待。后来到了大家基本功扎实要真正选兵刃之时，我们几个弟子早就选好了，我当年所选之剑就是现今穆寐用的那把。那剑大有来头又是精致之器，我当时很是满足，到十年前给穆寐时，那也仍是一把好剑。
“家远最终定的这把兵刃却比我们迟了好几年。家远也用剑，最初选的那把就很好了，又贵又厉又难得就不亚于我们的，可师叔每遇见新的好剑就给他替换掉之前的，如此反复，我还记得连家远那么好性子的人都换剑换得烦了，他睡觉时私下同我说‘每把剑一顺手就换，我都对剑无感了’，可他性子恭敬也知他师父好意不能拂逆，到后来我一个局外人看着，倒是他像个小大人一样宠溺着师叔的孩子气。那年家远生辰，师叔很晚才回来，敲开我们房门，兴冲冲地说‘家远，我专门给你打造了一把剑，以后你再不必另换了。’那时我年少，但换作今日，我也仍然要有当年初见那亦剑伞的惊艳。师叔还告诉他‘遇见强敌有备无患，雨雪天也可以当伞。’
“家远当然不会雨雪天拿来当伞，暴殄天物。甚至那晚我们见过世面之后，我都没见那剑在他手上成伞过。我那时极想与师兄弟们分享家远得了个多了不得的东西，但我知道他性子富而不骄一直不喜炫耀，我也只能憋着。他看得出我很喜欢他那把剑，言谈间我也听得出他说那是师父赠的没法送我的赚意，我当然不会要，就算他强给我也不能要，那是多厚重的情意啊！他叫我随便玩，也可以拿出去练，我就觉受宠若惊了。我最终也没有拿到人前去显摆伞像，但晚上会在我们屋中打开收起地耍几下。不过少年人么，热度下去也就那么回事，后来我也不玩了。一直到下山前，我也没见他变过伞。”
晏未一边听着，他其实说谎了，父亲那把剑并不是常年蒙尘于家中，而是一直到母亲过世前父亲都随身佩着，晏未见过不只一次父亲抚着那剑发呆，所以他早早就知道，在父亲那里，连把剑都在母亲之上。
“母亲一生还不如一块破铜烂铁。”这是晏未多年的愤怨，当然如今他已经能够释怀这些了。
“后来，师公怎么样了？”晏未问穆兴易。不知为何，他就是想问问，从前与父亲聊得太少，更没听过父亲说起过师门中事，甚至连“穆兴易”这个名字，晏未在从前那么多年都没听过，更何况别人。
穆兴易道：“其实师叔年纪很轻的，他收家远为徒时他自己也才二十多岁，比我大师兄只大两岁。师叔又貌美，以前很多人初到山上不知情都会以为师叔也是我们的师兄弟。”
叹息一声，穆兴易叹又道：“师叔的性子开始一直很爽朗，但随着我们长大，我总觉得他变得有些郁郁，当年我愣头青不大懂、现想想觉得师叔当年更像是为情所困，那一定是叫他爱而难得的□□，不然断他不至于那样。”
“那后来呢？师公的感情何以为寄了？”晏未心中突突着问。
“你师公后来英年早逝。师父派人传噩耗时也传了话说师叔遗言不叫任何人回去奔丧，甚至当时不叫告诉他唯一的徒弟，说怕伤到孩子……我师父当时很气他这个师弟，但也没法遵照了他的遗言，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我师父是几年后才叫人通知的你爹，但你爹如何祭奠的我便不知了。”
晏未突然很想问问这位经历者：“你觉得师公他，”但他话又止住了，问不出口。
无言了片刻，穆兴易看着晏未，忽道：“你像你爹，但又不像你爹，挺好。”
“你婶婶最是个嘴硬心软的主儿。你，”停了下，穆兴易才又道，“总有人说人生若白驹过隙，三十岁前我都不觉得，可如今看来这古话还真是贴切。人生短暂，别留遗憾。”
穆兴易说完也不等晏未说话，自出去了。
留下晏未继续深思，只是想的东西又更不同些：之前大家坦言时，穆寐曾戏言过晏家远看上穆兴易什么，是不是眼瞎，之前晏未也觉得在男子中穆兴易这长相也只能算是中上，穆寐的好颜色完全是从他娘那传的好。晏未也觉得抛开男女，光从颜色上来讲，穆兴易同自己娘真是比不得，配自己爹是有些配不上的。
不只如此，五年前的相处晏未对穆兴易的印象根深蒂固还有：怕老婆怕到太怂，作为男人和一家之主都太不庄严了些，虽然晏未心中也不觉得木小花当家作主就是“牝鸡司晨”了，晏未只是觉得穆兴易在这家中，除了下人，人尽可欺，说不定有些下人都可以欺负他……
可是如今再看来，晏未又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明白了，其实父亲并不是眼瞎，父亲的眼光明亮得很，木小花更是绝顶的好眼光。
只是有些故事原本就够哀伤了，这哀伤的剧本中如今却又多出一个人来，或说，一个“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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