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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8章 春已了了


  清风吹柳,漫天飞花。
  朱雀桥边,清水绕着一株垂丝海棠,其姿态苍劲,树冠极大,枝桠下垂。垂丝海棠柔蔓迎风,垂英凫凫,如秀发半遮娇面的少女,腰肢绵软、妩媚多姿。
  随着最后一枝轻愁淡喜的浅粉花瓣被风儿彻底吹散,这乍暖还寒的春,便真的没了。
  见女郎从婢女手中接过几幅卷轴,袅袅婷婷而来,谢湛手掌中敲折扇的动作停住,手背到了身后,大拇指没甚意识地敲了敲扇骨。
  连他也没发现,这是他紧张时的惯有动作。
  远远地,见眉目清正、衣袂飘飞的郎君松柏般傲然矗立在朱雀桥边,扶萱微叹一声。
  这么难搞的郎君,怕是也搞不定了。最重要的,是她失去了要与他携手共度的心情。
  她没甚表情,心态平静,缓缓朝他走。
  经过一日,她已经从最开始的震惊中回神,消化完建康城内各个书斋内,那些证明谢湛和王芷怡“淑女君子才情”的描摹画作们带给她的情绪。
  谢家郎君么,还是与王家女郎比较相配。
  走至谢湛身前,扶萱开门见山问:“谢公子找我何事?”
  她如此直接,谢湛虽略有惊诧,却也不遮掩,开口道:“余家三郎的事,可是你所为?”
  他本就已经猜到了,何必再问?
  扶萱反问:“你现下,是以谢公子身份,还是以谢少卿身份发问?”
  这话当时在水月楼她便问过。只那日她秋波盈盈的眸中拢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惹人心下迷醉,今日,却是暗含几分锋芒,寒凉直逼人心。
  谢湛心中无端闪过一丝失落。
  他问:“有区别么?”两者,不都是他?
  扶萱回:“未婚夫君想知晓,或许我会讲罢。若是谢少卿审案,前日在京兆郡衙门已经审完了,不是么?今日我并没有要补充的。”
  谢湛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没说他是以谢公子,还是以谢少卿。
  扶萱并不想与他互相再猜,静默半晌,她轻轻一笑,避重就轻地道:“你就是以谢公子的身份,我也无可奉告。”
  她一笑,美眸亮起,那里头,似揉碎了万千星辰,看地谢湛近乎失神。
  扶萱见他眉目森森,并不应她,猜不透他心中所想,实则,她也没有刻意隐瞒他的打算。
  一因,他可是大理寺少卿啊,何必在他眼下欲盖弥彰;二则,余浩之事上,她并不认为自己有错,不过是对恶霸的合理反击罢了。
  是以,扶萱朝谢湛说道:“那日你从这里走过之前,余三郎威胁我说,他早晚会将我得手。”
  谢湛那般聪明,她都已经这般说了,他应该能懂她的意思。
  如她所料,谢湛这头一目了然,扶萱这话无异于朝他暗示,她是真害了余浩。
  如今得了答案,这位历来习惯追根溯源的大理寺少卿,却陡然觉得,此事真相不仅没给他带来任何真相大白后的轻松,反而,使他心中升起来几分挫败。
  本以为,是刘府那日余浩欺惹了她,竟不知,那色胆包天的,原是早先数日便打起了她的主意。
  而他,对此一无所知。也是自刘府那日起才命人跟上的余浩。
  刘府那日,他朝她说的“他不敢乱来”那句安抚,如今看来,倒堪堪是一句十足的笑话。也难怪,那日她的反应那般不对。
  谢湛自嘲一笑。
  呵,判狱多年,竟也会马失前蹄。
  嗤笑自个后,谢湛忽地又想到,夕照湖之计是她所为,那,墨惜书斋被砸之前,余浩被人打折腿的那件事呢?
  想及此,他阖了一下眼,喉中微叹,嗓子几分艰涩地问道:“那,说他‘有碍观瞻’的,也是你?”杨寺卿曾说,那声音不男不女的。
  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问地扶萱有一瞬怔忪。
  而后,她眼前浮现出余浩那邪恶狂妄的脸,还有他那条从右侧耳朵延伸至下颚的寸长疤痕,顿觉汗毛乍起,毛发悚然。
  想及此,扶萱眼露嫌弃,反问谢湛道:“他那模样,难道不是?”
  不知怎的,她话落,便敏锐地察觉出,谢湛本也不柔和的眼神一瞬变厉,而后成了透彻冰凉,且还似乎夹着几分戾气。
  他这骇人气势,唬地她瑟缩了缩肩膀。
  谢湛看着身前矮出一个半头、眼中无畏无惧的女郎,心中蔓延起万千滋味。
  夕照湖的事既是她所为,那跳舞的、衣不蔽体的女郎,便当真是她。
  行,这也就罢了。
  可是,说“有碍观瞻”的既然是她,那,见余浩那处的,且还嫌人小的,便也是她!
  泼天的火气直冲谢湛脑门,冲地他太阳穴突突狂跳,眼前有一瞬发黑。
  半晌找不到自己的理智。
  他将折扇抵住额心,垂首闭目,使尽通身力气压制心火,才将欲要脱口的“放荡不堪”憋了下去。
  阖眼后,幕幕回忆奔涌而至。
  她在听风苑扯住他袖口,在明月山庄扑到他身上,在水月楼中于他耳畔温言软语……
  如今看来,他曾被她有意无意地多次撩拨,又没甚骨气地沉溺在她且娇且媚的温软勾缠里。
  她是行事放荡,可自个,与那江喻又有何区别?
  ——处境一般无二,都有仙姿玉色却不受家族待见的未婚妻。
  ——心态如出一辙,舍不得放弃当前美色。
  再这般沉迷下去,他只会愈发沉沦在她那香软娇噌里,愈发想要留她在谢家,往后不再二娶。
  届时,她这性子,可能掌庞大冗杂的谢家?能替下人立出什么规矩?
  母亲那头,又岂能罢休?
  难不成,真要如那江喻一般,最终得个妻离子散、父母成仇的悲剧么?
  他当真,又气着她,又恼自己,又惧着结局。
  色令智昏了么!
  谢湛头疼不已。
  扶萱见他折扇抵头,剑眉紧蹙,一脸罕见的痛苦样,还以为他这是突地生了疾,便腾出一只手来,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关切地问道:“谢公子,你没事罢?”
  这一扯,跟扯到了挂于悬崖峭壁之上,谢湛摇摇欲坠的心似的。
  “咚”一声,将它沉沉地拍到了崖底。
  杨寺卿那句“情之一事上,最忌讳犹豫不决,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涌现,自前些日起,萦绕在他心头那“娶还是不娶”的疑惑,似乎终究找到了解决之口。
  这般纠结,大可不必。
  在悲剧发生之前,了断为佳。
  谢湛下定决心,紧了紧手指,收了折扇,心中浊气一吐,即刻恢复到了从容清冷的面色。
  扶萱不明所以,她沉默看他——
  只见骄矜高贵的世家公子褒袖清扬,高高在上,敲着手中折扇,漫不经心地道:“不若,这婚事便作废了罢?”
  ------题外话------
  “有碍观瞻”(意思是看着不爽)指路第15章,这个误会还挺大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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