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8 老同学
那天晚上，听着小允熟睡的呼吸声，裴菲菲抱着胡水，内心是从未有过的祥和。
她说：“亲爱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没有那么怨恨你了。”
胡水问：“亲爱的菲菲，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你怨恨的呢？”
她咯咯地笑着让他来猜。
他说：“失业那会儿？”
她摇摇头说：“那会儿只是觉得一份工作而已，说不定还能再找到一份更好的。”
他又猜：回来小城那会儿？
她再摇头：“当时信心满满地觉得我们一定能够在小城出人头地，根本没想其它的。”
裴菲菲又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了下来，哽咽着说：“其实是我的高中同学魏阳和杨莎莎来咱们家找我的那次。”
杨莎莎是裴菲菲高二分班后的同班同学，两个人几乎是形影不离，一直到高中毕业。魏阳跟杨莎莎是邻居，从小一起长大，跟她们同年级却不在同一个班级。高中毕业后，裴菲菲继续去省会读了大学，杨莎莎和魏阳两个人很快就结婚了。自此之后，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什么联系了。
工作后的第三年，裴菲菲接到一个很奇怪的电话，对方什么也不说，只是一味地低声地啜泣，就在裴菲菲想要挂断电话之时，那个低声啜泣的声音说：“菲菲，我是莎莎”。
杨莎莎什么都没说，裴菲菲也什么都没问，她哭，她就听着，一双眼睛不知不觉也跟着潮润了。挂断电话之前，杨莎莎说：“菲菲，你能借我五千块钱吗？”
裴菲菲屏气敛息地犹豫着，杨莎莎又说：“菲菲，帮帮我吧，我会很快还你的。”
裴菲菲嘴巴翕动着，想问些什么，可最终只是轻轻说了声“好”。
再次联系的时候已是半年后，杨莎莎打来了电话说：“菲菲，我把那五千块钱转入你的支付宝账户了，你看一下。”
这一次，裴菲菲终于问出了口：“莎莎，你和魏阳，还好吗？”
“我们很好啊，”她说，轻松欢愉的口吻。
没过一个月，再次接到杨莎莎借钱的电话，裴菲菲没犹豫一下就把钱转了过去。之后就是很漫长很漫长的两年时光，漫长的裴菲菲都把这笔借款给远远地抛到脑后了。
后来有一次休假回了老家，跟爸妈一起吃饭时不知怎得就聊到了借债这个话题，妈妈随口问她有没有未收回来的外债，她停下夹菜的筷子思忖着，突然就想起来了两年前借给杨莎莎的那笔钱。在妈妈的煽风点火下，她给杨莎莎发了一条短信，胡乱编了个什么手头儿紧张的借口，想把那笔钱要回来。
第三天，杨莎莎就把钱转到了裴菲菲的支付宝上，还专程打电话过来，说了一堆很抱歉的话，这让裴菲菲内疚了很久，她觉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那个小人。
后来，联系又断了，直到裴菲菲回到这座小城。
杨莎莎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这个消息，跟魏阳两个人驱车来到了裴菲菲所在的小区，到了小区门口儿才给裴菲菲打了电话。
当时，胡水刚好不在家。裴菲菲穿着一身宽松的家居服，一张脸黯淡无光，可是他们应该已经到楼下了，来不及换衣服，来不及化妆，一切都已来不及，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家里大体上还算整洁。
她套上羽绒服，抱着小允，怀揣着一颗上下蹿动的心下楼去迎接，十几年未见了，她心想，十几年的光阴，会是怎样的一番变化呢？
远远地，裴菲菲看见两个移动的身影，她用力地挥动着手臂，咽了一口又一口的唾沫，想扯开嗓门喊，可是喊什么呢？喊杨莎莎？喊莎莎？喊老同学？她觉得都有一些说不上来的别扭，只好更加用力地挥舞着手臂。
他们两个缓缓走来，一直走到裴菲菲的面前。没有激动的落泪，没有拥抱，有的只是裴菲菲的一句：走，上楼！
推门进来后，他们两个将手上的礼品放到了地上，一箱双汇火腿儿，一箱方便面和一箱旺仔牛奶。
裴菲菲受宠若惊又佯装责怪地说：“你们来就来，还买什么东西啊！”
俩人哈哈笑着不言语。
小允很乖，自己一个人不声不响地玩着玩具。本来一切都很美好，十几年未曾谋面的老同学，那么多共同经历的青春岁月，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事儿，磕着瓜子喝着水，重温一遍那个再也回不来的高中岁月。
可是，后来胡水回来了。
魏阳礼貌性地迎上前去寒暄了两句，然后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地问了一句：“你做什么工作啊？”
裴菲菲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胡水脸上的笑也不自然了起来。
“他呀这不是我们刚在这边安定下来，还没顾上找工作呢。”裴菲菲抢在胡水前头一步说。
胡水丢下一句：“你们老同学之间慢慢聊。”便进了卧室，直到他们离开时也没有再出来。
本来这也没有什么的，裴菲菲虽心里不畅，但也远没有到怨恨胡水的程度。
可是魏阳又说：“菲菲，陪我和莎莎一起去商场逛逛吧。”
裴菲菲以带着小允不便为由拒绝了。
可是魏阳却说他和莎莎可以帮她一起抱小允，杨莎莎也附和着说：“菲菲，十几年没跟你逛过街了，一起去吧。”
裴菲菲不好再推脱只好答应，可她隐隐地觉得这并不是个明智的决定。
魏阳先走一步去开车，杨莎莎和抱着小允的裴菲菲并肩走在后面。刚走出小区门口儿，随着一声嘹亮的汽笛声，一辆白色的宝马停在了她们的眼前，车窗玻璃缓缓降落，露出魏阳一脸灿烂的微笑：“莎莎，菲菲，快上车！”
这是裴菲菲第一次坐宝马车。
她看着车里宽敞的空间，一双手突然脚局促不安和畏畏缩缩起来。可怀里的小允却伸出一双小手，摸摸这儿摸摸那儿，裴菲菲只好紧紧地箍抱住他的手臂，嘴里轻声说着：“小允乖，别来回摸，会把车子摸脏的。”
杨莎莎说：“没事的菲菲。”
魏阳也侧着脑袋说：“没事的菲菲。”
从裴菲菲的家里到小城最高档的那一家商场只需要十五分钟的车程，可那天却走的尤其的慢，只是堵得不是路上的交通，而是裴菲菲的一颗心。车内的空间本是宽敞又明亮，可裴菲菲却觉得闭塞而窒息，铺着不是知是羊毛兔毛还是狐狸毛的黑色坐垫细腻光滑又柔软，可裴菲菲却觉得如坐针毡。
车内安静的要命，不知是好车的隔音效果太好，还是他们两个在等着裴菲菲主动说些什么。
是呀，是该说些什么，可是该说些什么呢？
有些看起来明明是那么轻而易举和理所当然的事情到了裴菲菲这儿就变成了高耸入云的高山一般不可逾越。
裴菲菲在心里想着，像大家都会做的那样，露出一副吃惊艳羡和赞叹不已的表情，然后以开玩笑的诙谐口吻问一下他们这车多少钱，这坐垫到底是兔毛羊毛还是狐狸毛，问问他们这些年做什么赚了这么多钱，能不能带带她这个困难落魄户。
她在心里排练了很多遍，什么时候瞪大眼睛张大嘴巴，什么时候发出爽朗的笑声，什么时候露出艳羡的神色，什么时候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 每次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可以开始了，那些卯足了劲儿的话语一股脑儿地冲到了牙齿边，又随着呼出的一口气晃荡了两下便连滚带爬地跌落回了肚子里。
一直到下车，车里都是那要命的未曾被打破的安静。
魏阳说他要买衣服，让杨莎莎和裴菲菲两个人帮他一起参谋。
他一米八以上的身高，衣着讲究，身材整体保持的还算匀称。每走进一家男装专柜，店里那些年轻的柜员小姐们便热情地一窝蜂地凑上前来，将他团团围住，甜美悦耳的声音如温暖和煦的春风抚过他的耳畔，在他的脸上掀起一个又一个绽放开来的微笑。
“哥这气质真好，一看就是大老板！”
“是呀，哥这身材也好！”
“凭哥这颜值和气质，我们家衣服，随便穿上哪件都好看！”
她们叽叽喳喳地说着，魏阳满足地笑着，杨莎莎也露出了一个知足的笑容。只有裴菲菲，依然保持着那该死的安静。
裴菲菲和杨莎莎跟在魏阳的身后，俩人交替着抱着小允，几乎逛遍了商场里所有的男装专柜，听遍了那些年轻的柜台小姐们甜美悦耳的奉承和赞美，然而魏阳却一件衣服也没买。
他看起来似乎突然不大高兴了，脸上再也没有了微笑。
“我刚刚试穿过的衣服里，你们觉得哪件适合我啊？”他问。
“最后试穿的哪件黑色大衣不错啊。”杨莎莎说。
然而，魏阳看起来还是不太满意，他问：“菲菲，你觉得呢？”
“嗯？”裴菲菲的安静突然被打破了，这让她一时有些惊愕，“我觉得莎莎说得对呀，那件黑色大衣不错。”
然后魏阳自己一人气呼呼地回到那个店里买了那件黑色的大衣。
这让裴菲菲一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魏阳为何突然不悦了起来。
直到晚上夜深人静躺在床上回忆起这一天时，她才豁然开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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