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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知好歹


  天边的闷雷声自傍晚便开始断断续续传来了,一连几日都是这样,每每到了黄昏时分,便开始雷声不断,到了后半夜又一定要下一场雨。赫羽坐在灯下轻轻翻着往日里从集市上买来的话本,南宫昭则在一旁拿着字帖临摹着,这是赫羽专程为他寻来的名家笔迹,他的字迹有些随了自己,过于秀气了,男子的字迹不该那样的。南宫昭倒是临摹的很认真,倒不是他勤奋过头,实在是无聊的很,却又睡不着觉,母子二人边各自做着自己的事边闲话家常着。

  “娘亲,小黎哥哥都不需来进学了,为何昭儿还要每日里读文誊抄呢?”

  赫羽随口笑道,“小黎需得随着母亲去拾柴火、种桑麻,你要做这些么?”

  实则陈小黎家本有陈大壮充军的饷银,一家过活倒也不至多么拘谨,可如今的大凉将士拿到的饷银少的可怜,除却军中开销,也余不了几个钱,是以陈小黎母子也得像其他村民一般起早贪黑的辛劳。可想而知,国库空虚至此,节省银子的主意竟都打到了这些为国家卖命的士卒们身上。

  南宫昭自觉理亏,忙又转了话头,“娘亲,韩将军已经四日没来了,你说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很大的大麻烦呢?”他放下了笔,这句话显然是问得极其认真。

  赫羽正翻着话本的手也停了下来,眉心不禁闪过一丝阴霾,这几日来,她心头也不是未存这样的念头,他当不会是因着那日自己的直言拒绝在赌气,定是营中有要事将他缠住了,眼下这大凉这般乱法,出了什么事都不为奇。她这般想着,便也有几分坐立难安了,待喝下一杯热茶醒醒脑,却又想着,说不准他就是厌腻了自己这副冷冰冰的嘴脸呢,她虽然早巴望着这一日,可一想到若真如此,心里到底还是生起一股子难以言说的情愫。

  “娘亲,韩将军到底怎么惹你生气了呢?”南宫昭见母亲不语,又开口问道,这个问题早就在他心里等了许久了,却一直没敢问。

  赫羽一愣,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想了想反问一句,“昭儿很喜欢他?”

  南宫昭盯着母亲的面色,犹豫着轻轻点了点头,“韩将军对昭儿很好,是除了娘亲、婆婆和小福子以外,对昭儿最好的人。”

  赫羽听着这样的话,竟觉得有几分欣慰,这世上多一个对这个孩子好的人,有什么不好的吗?能让他得到多一份的关怀和爱护,有何不可呢?便道,“韩将军军务繁忙,处理完了就会来找昭儿了,好吗?”

  南宫昭“嗯”了一声,重重地点了点头,又道,“娘亲,大将军是做什么的呢?是不是很厉害?”

  赫羽闻言,抻了抻眉头,似乎是在想着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若是他不在了,咱们这个小村子里的婶婶婆婆哥哥姐姐们便无人护着了,非但如此,离着咱们很远很远以外的人都无人护着了。”这样的说辞自然是过于夸张了,即便这大凉没有他韩刍夫,也倒还不至于无一人可用的地步,她掌国多年,这点心里倒是有数,只是他既然是这孩子眼睛里顶重要的人,唯有将他说得更厉害些才好。

  果然,南宫昭听得入神,一张小脸上尽是讶色,倒不是惊讶于那人当真这般厉害,而是能从母亲口中说出这样的话,他渐渐有些大胆起来,“娘亲像昭儿这般大时,韩将军他就认识娘亲了,是真的吗?”

  赫羽愣了愣,倒是没听他说起过,再认真回想一下,好像并没有什么印象,不过,想来他早年是平王身边的人,自己也常缠着父亲,兴许是在何处打过照面也不一定,自己对那位三皇叔没有丁点印象了,何况是彼时的他呢。只是,他当真还能记起幼时的含笑公主么,这么一想,脸颊上竟然有些发烫了。

  南宫昭望着母亲出神的模样,走上前去便歪在了母亲怀里,“娘亲,我们要是早些认识韩将军该多好啊!”要是他便是昭儿的爹爹,那就更好了,这句话却终究没敢说出口。

  不一会儿,外间便传来雨滴打在瓦片上的滴答声,今夜的雨竟是比前几日的都大些,南宫昭终究熬不住了,在母亲怀里腻歪了一会儿,便沉沉睡去了。赫羽将他抱上床去,边为他宽衣捋袜,边在心头想着,待他满了六岁,便要教他一人睡一屋了,儿大须避母,想自己幼时,三岁便就独自一人住进偌大的君兰殿了。

  伺候好孩儿,赫羽却是久久不能入眠,耳听着屋外雨声未曾停歇过,像是点点滴滴敲在她心尖上,敲得她好不清醒。当下最教她犯愁的,还是这大凉运势,她深知,这个国家的里子正在被一点点的掏空,而她的皇姑母显然没有回春之计。若是现在坐在那个高位上的仍旧是她南宫赫羽呢,她又该如何去做呢?思来想去,竟是无解,她终于得承认,自己早也不是那个胸怀家国的君王,只是个苟且于乡野间的小娘子了。

  就这么心里装着遗憾迷迷糊糊睡了过去,隐隐间院子外传来了马蹄声,赫羽一惊之下睁开了双眼,紧接着便听那人喝住了马,不是韩刍夫的声音,却也不陌生。她起身披上长衫,轻轻打开了房门,却见福海已然前去开院门了。雨还在下着,那人一身戎装,浑身早已湿透了,小跑着进了院子,上前便行一礼,还未开口,赫羽便抢声问道,“可是出事了?”

  来人正是天佑,他也不管那许多,开口仍称陛下,道,“陛下,南泽人欲以重金买下北正,长公主有意成全,南泽使臣带着盖好玺章的文书过关时被大凉将士截获,季将军快马传讯来,大将军方才知晓,便火速动身回营去了,南泽人闻讯,竟起兵五万北上,意在柴桑城,大将军怕单将军不敌,亲自领兵赶赴虎牢关去了,临行前差我回来此处守候陛下安危。”

  赫羽听罢,暗骂一声糊涂,长公主缺银子都缺到这个份上了,竟然还想从虎口里掏出点残渣来么,“长公主当真要将柴桑城卖给南泽人?”

  天佑答道,“自那南泽使臣身上寻见的锦帛上,大凉国玺章昭然,天佑也是亲眼所见的,南泽人以此为证,单将军若不从柴桑撤兵,定要被斥为乱军,后果可想而知。”

  想起单东来,赫羽又是一阵心痛,这三年,自己倒是起过念头,要将自己尚在人世托手信于他,他们总归是有血亲牵绊的,可又觉得此举不妥,若他真当自己不在了,他日回了王舍城,那朝堂之上容不下他,他也大可卸甲归田,如同自己这般做个闲人,可他一旦知晓自己还活着,八成是要多一份执念的,反倒是害了他。

  南泽人择此时机,主动提说买下柴桑城,若是南宫姝兰不应,怕是立时便要兵刃相见,可若是应了,也只是饮鸩止渴罢了,北正一国之疆皆在南泽人手中,大凉还有何出路?这此中利害,自己能想到,他高辛晟亦心知肚明,他眼下尚不采取强攻之策,想必还是有所忌惮的。自三年前,北正疆土便成了一笔糊涂账,南泽自此入手,倒不失为好计谋,而依着单东来的性子,定是死守不退的。赫羽忽而想起,她昔日下了皇命,教骁卫将军驻守柴桑城,以三年为期,可眼下,这三年马上就要满了,看来,此次南泽人非但是冲着柴桑城去的,也是冲着他单东来去的。

  “大将军带了多少人赶赴虎牢关?”

  天佑回道,“大将军将重兵押在了南疆,只带了三万将士。”

  赫羽也猜到他会这么安排的,只是,南泽人此次定是有备而来的,他区区三万兵马真能敌得过吗?可自己对着那人却又有着莫名的无端信任,便宽慰自己,有他在,大凉该当无忧。她默然抬首,望着黑漆漆的雨夜,拉紧了身上衣衫,自南疆大本营赶赴这里,即便不眠不休,一个日夜当是要的,他领着三万将士此时想必也已赶了不少路程,但愿一切都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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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虎牢关守将秦三占本就不是个不怕死的好汉,太平世道替大凉收着要塞之处自是有着拿不尽的好处,这有朝一日真干起仗来,他便怂了,自己势单力薄,在南泽人铁蹄下能蹦跶几日,况且如今的大凉可不似往日了,这一次该是如何下场,可当真难说。是以,还未及南泽人杀来,便就不战而别了,只留下为数不多的大凉将士以血肉之躯死守了一个日夜,幸而大将军赶来了,南泽人眼看就要破了关长驱直入了,终究被拦了下来。

  听闻大将军一到虎牢关,柴桑城内众将士绷紧的一根弦总算是松了下来,单东来已是做着人在城在的打算了,他知自己即便侥幸活着回到了王舍城,怕也是欲加之罪在等着自己,女君去后的这三年间,他单家的人日渐失势,王舍城里哪里还会有他立足之处,他虽才刚过而立之年,却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满心唯有不甘二字。

  虎牢关易守难攻,南泽人仗着兵强马壮连着主动进犯好多次,却也只是小打小闹,只折了些兵马,并无大的损失,大凉将士也只好生守着关,两厢里安静的倒不似在打仗,这一僵持便过了十日,南泽人深谙,这严守不攻的风范倒是像他韩刍夫所为,便又增援了两万精兵进赴虎牢关,不知意下如何?

  赫羽身在右江,虽每日里都挂怀着前线战况,却苦于无从知晓,心思沉得终日没有一个笑来。清明这日竟未下雨,她坐立难安一整日,吃过晚饭,便拎着竹篮带上祭品要出村去。每到清明,右江百姓便都会到村外那条河边烧纸钱祭先人,她亦有着需祭奠的人,没来由不去。往年里,这是一年一度的大日子,从晌午开始,便就能见村民陆陆续续结着伴往村外走着,今年却冷清极了。芳琴姑姑劝说她几句,她却也只是摇摇头,只得教福海与她一道去了。

  行至村口处,正撞见陈小黎母子二人在家门前的老槐树下烧纸,陈家娘子见竟还有人敢出村去,忙上前来劝说,如今这小村子若不是还有数百个将士好生守着,定是要被守着村外的流民扒干扒净了,对于这些,赫羽又岂会不知。

  大凉眼下的国势正如韩刍夫先前所言,青黄不接的春日最是难捱。沿路乞讨至此的流民开始只是三三两两的,右江百姓也都是些心慈的厚道人,便接济几斗米几升面,岂知流民尝到了甜头,便成群结队地络绎不绝了,这十里小镇哪经得起这般施舍,不禁人心惶惶,幸而还有将士们守在村外,但赫羽又岂会教他们伤了人了,说来都是大凉子民,哪里有善恶之分,不过是被这世道逼的罢了。流民们初时还能讨得到吃的,而后右江百姓也是爱莫能助了,他们却还是舍不得离去,此处先前并无流民来糟蹋,沿着河边就连野菜都长得繁茂些,还有当兵的守着,便都将这处当成落脚的地方了。

  陈家娘子拉起赫羽的手,她一早便知晓,这个贺小娘子不是凡人,单凭这双手,捏着柔柔软软的,怕是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没扶过油瓶的,屈居在他们这样的荒村里,当真是委屈了,她想了想,犹豫着说道,“妹妹你来咱们右江也快三年了,姐姐虽然从未见过你家当家的回来过,也料定不是什么寻常人,只是眼下这兵荒马乱的,他当真还由着你留在这里啊?”

  陈家娘子这话实则是试探呢,她自那日在河边撞见大将军为这贺小娘子浆洗衣裳之后,便琢磨起来,但凡是个良家女子,光天化日之下,怎么那般不懂避嫌,况且这贺家妹子是个读诗书的,住在这村里这么久也从未传出过什么丑事,她若真有什么夫君,怎能任由个男人在她面前献殷勤?再加之她常常听自家儿子问起贺昭的父亲,一个孩子竟连自己的亲爹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那还得了,于是她便大胆地猜测,面前这女子怕是哪个大户人家里私逃出来的女儿,至于她口中那个身在军营的夫君,压根就是不存在的,再看她垂首不语,便就坚信不疑了,便道,“妹妹,姐姐也是女子,便多说一句,你若是从家里逃出来的,此时便早早回家去,现下是乱世,我听小黎他爹说,这一趟既开始了怕是难得善终,咱们右江这处虽暂时安稳着,也绝非是久留之地,我们祖祖辈辈都在这里,是走不了了,你可不一样,又是带着个孩子的,无人照应,这世道可艰难着呢。”

  赫羽听她说的热忱实在,心里也很感激,暗想自己当真还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呢,只是要想回去是万万不成了,便坦言道,“多谢姐姐好意相劝,只是眼下,我是真无去处了,不瞒姐姐,我家里人...都不在了。”

  陈家娘子惊得倒吸一口凉气,“那昭儿的爹...也不在了?”

  赫羽被这个问题问住了,若说还在,怕她又要刨根问底,若说不在了,他日昭儿再得知了可如何是好,况且,那人此时正在前线抗敌呢,她这话一出口,无端便就成了一句诅咒了,只好三缄其口,默不出声。

  陈家娘子见状,更是确信,这贺昭的亲爹定不是个什么好人,一脸嫌弃地劝道,“算了,没良心的人咱不记着他,只是,咱们女人总归还是要找个依靠的,我跟小黎他爹打听过,那个韩将军倒不是个见色起意的,传闻他麾下偏将见他寡居多年,便想将自己如花似玉的待嫁小妹许给他巴结奉承,却被他一口回绝了,好端端的黄花大闺女呢。”在常人眼中,女子一旦生养过,那定是不如个黄花大闺女的。

  赫羽闻言笑了笑,接过话头道,“那他还真是个不知好歹的。”这话说得平淡极了,心无半点波澜。

  陈家娘子也意识到最后那句话不对劲儿,只得干笑几声,本来还有几句话想说呢,便都噎住了,转身拉着陈小黎就进屋去了。赫羽站在原地莫名笑了笑,招呼上福海,还是出了村去。北正公故去整整三年了,依着规矩,这一祭当是最要紧的一次,如何都不能耽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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