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初来景都
莲红以为她要坐上很久很久的马车。
毕竟她从小到大都没有离开过莲塘，最远不过是周边的城镇，还是爹爹牵着小毛驴带她去的。
路边的景致变得很快。
先是绵绵不绝的江南水乡，不一会儿就变成了高高低低的山，上头都是莲红认不出名的树，还有生着青色翎羽的鸟在叫。
唱的让人很伤心。
莲红没由来地想起谢山重那双眼睛，里头饱含着伤痛、悔恨，还有很多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
路上她遇见了很多很多的人，十几年加起来都没有这么多。
最教她印象深刻的是个老鳏夫。
他背着死去老伴那发臭的尸体，莲红起先以为那是一筐臭了的鱼。
在山南那一块儿的小路上，四周都是旱地，还有开着的苜蓿花，红的。
他背着他的老伴在那么狭窄的一条小径上头走，两边都是高高低低参差不齐的树林子，里头的鸟被他的哭声惊起了，扑腾着翅膀往青色的天飞去。
莲红停下了：“老人家，您要到哪里去？”
“我从景都来，会南塘去。”老人擦了把额头上的汗。
那么形销骨立的一个老人，蹒跚地走着。
头顶上的太阳那样大。
“为什么呢？”莲红轻声自语道。
赶车人给他拿了些水壶，又递了他些干粮。
“或许是他的老伴儿从南塘来。”
“他定是爱极了很爱他的老伴。”
“噢。”莲红笑声地应了。
“爱”玄之又玄的。娘亲因为爱上爹爹才生下她，鳏夫因“爱”千里奔走。
那么莲红呢？
莲红是为了爱去找谢山重么？
莲红不知道。
他们走在干涸的黄土上，上头的树已经很少了，只有些灰蒙蒙的草，一幅半死不死的模样。
“到了。”赶车人忽然停下了。
荒漠之后是一大片的木质建筑。
大片的大片的，简直像一片海……莲红连样式都分辨不出来。
好多的人。
莲红却想起南塘的那些莲花，那些套着粉白袍子的莲花。
这就是景都么？
谢山重的家。
比山更有气势，重重叠叠的房屋，还有大红的灯笼。
“哇啊——”赶车人大声地惊呼起来，“景都真的，真的这么大！”
“比整个南塘还要大！这也太繁华了吧！”他的鞭子甩在马身上，马撒开提子往前走。
踏着灰蒙蒙干旱缺水的草，还有天上惨白却灼热的太阳。
马车在城门前停下了，几个守城门的士兵拦下他们。
“哪儿来的？”那士兵道。
景都人说话要比他们清楚一些，寻常的话也如同是吼出来的，像是夹着泥沙的风，吹在她面上生疼。
“从南塘来。”赶车人说，“主人家将这姑娘送来景都，教她去找父亲故人。”
士兵爽朗地笑了，笑声震耳欲聋：“这样。”
莲红怯生生掀开帘幕：“是去找家父故人的。”
“原来是个花儿一般的姑娘。”士兵摸了摸胡茬子，笑着说，“你们南塘人才生得如此，我们可景都养不出这么精细的花骨朵儿。”
莲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大哥……”
“哎呀哎呀，快进去。去了景都记得吃些好的。”士兵将刀枪收起来，“还有西市，一定要去的。最好是吃上一碗牛肉面儿，那味道！”
“好欸。”莲红弱弱道。
“走嘞。”赶车人驱着车进了城。
莲红这才发觉城内又是别有洞天的。
叫她几乎是看花了眼，眼睛一时也不要往哪放了。
就像是梦一样。
骑着白马的青年从她车边过去，往她车里丢了朵花。
花也不会是南塘的花，莲红认不出这花的品种，只呆呆捧着花。
“他给我花做什么？”莲红将花对着太阳。
艳红的，被日光照出紫色的脉络。
好香。
“还不是莲红你太漂亮。景都民风开放，可不比南塘，你这么漂亮的姑娘，可别被皇帝看上了。”赶车人的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欢快。
他像是唱着歌儿，二人在宽广的大街上过。
“景都真有钱！”赶车人感慨道，“我一定要带我娘子来。”
“见到这样的风光，这辈子也算是死不足惜了。”赶车人说。
莲红不由得笑出了声：“你年纪这么轻，可别说什么死不死的了。”
“哎呀哎呀，这不是太快活了么？”赶车人道。
“莲红，一会儿我们去纪伯伯家里。”赶车人说，“听说他才盘下了谢府的两处偏院儿。”
“你一直笑。”莲红说。
“谢府如今是没落了。”赶车人在一处宅子前停下了，“这宅子也就落入我们寻常人家手里了。”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莲红轻声道。
她的心又变得沉甸甸的，重重的。
谢山重的家。
谢峰回的家。
她的欢喜散了。
“真是好气派噢。就像皇宫一样。”赶车人说。
红色的墙，那样高。
赶车人将手在粗布衣裳上擦干净了，才小心翼翼去叩门。
慈眉善目的老妇人推开门来：“哎呀哎呀，是莲红吧。”
“几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出落成了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喽。”老夫人笑着说，“快进来。”
莲红强笑道；“纪婆婆好。”
“家父时常念叨你。”
纪婆婆将她搂进了怀里：“让婆婆抱抱，真是好久都没见到我们的小莲红了。”
枣树指头上的枣子还是青的。
一只燕子停在上头，梳理羽毛。
谢山重也和她提到过这样的一株枣树。
他小时候常看着下人的孩子爬上求打枣子吃。
“莲红怎么哭了？”纪婆婆诧异道。
莲红忽然很想掉眼泪。
眼睛又酸又涩，就像谢山重小时候躲着偷偷尝的那颗又酸又涩，还没来及熟透的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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