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龙骨遗恨
少女根本不听付青锋说什么，只是怒气冲冲地跑到他近前，岐英面色一冷，前进的娇躯顿时停下。
被灵力囚禁的少女并不挣扎，她早已被囚禁了许多年，这只是换了一个小囚笼罢了。
一双眸子泪水哀婉流下，眼神死死盯着付青锋手里的沧海遗珠。
伸手想要触摸，脚下却如同被灌了铅一样。
付青锋回过神来，没有问什么，将手里残破的沧海遗珠递了过去。
少女愣了愣神，想要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被无形的力量卡在喉头，近乎规则。
她小心翼翼地抱着沧海遗珠，将脸颊贴上去，轻轻摩挲着残破的缺口，像是赏玩珍宝的鉴赏家。
只是这个珍宝，已经有点老旧了。
付青锋看她沉浸在往事回忆中，不再打扰，转身向岐英问道：“龙王殿下，这位是？”
岐英也是神色复杂道：“你认识她？这是我侄女，风心语。”
付青锋点头认真道：“于我救命之恩。”
要不是那串铜钱，他已经饿死街头。
莫离离退到一旁，面上平静，心中已经想自己师父到底惹了多少桃花债，看这样子，很小时候就认识了......
那之后这么多年要结识多少桃花啊？
心下打定主意，之后必须问个明白，每一个算一天，非把这个家伙榨的没这份心思才行。
十八般刑具全部用上，玩不死就往死里玩。
付青锋忽然背脊发凉，定了定神，将这种古怪的感觉丢下。
岐英凝目抱着沧海遗珠流泪的少女，也不看付青锋一眼，幽幽开口：
“我龙宫龙属，分江境后尸身可炼妖丹铸法宝入药，一如人族炼化金丹。”
付青锋点头：“此事我知晓，沧海遗珠便是此类。”
岐英淡漠地开口，龙瞳之中燃起熊熊怒火！
“不！沧海遗珠并不是此类！”
付青锋听出他强压的盛怒，语气也是放轻许多：“还请龙王告知。”
岐英语气古井无波，听来却像是含着沉重的砂石，咬牙切齿：
“那是将我妹妹在活着的时候扒皮抽筋，生生炼化而成的！”
强烈的气势瞬间从这个看起来儒雅的中年男子身上涌出，整座碧寒龙宫，整片雾心海，全都为之震撼！
他之前那么儒雅那么温润，像极了一位谦谦君子，任谁看来也会以为是位贤君。
龙族聚居处自成文化体系，虽然算不上太好，却也比散妖的野蛮好太多，这也是为什么付青锋没有传教的原因，单凭嘴皮子说服不了他们。
然而此刻，这位龙族独有文化熏陶出来的龙王，已经彻底将那些文明的伪装抛下，露出其下森然威严的巨龙面目！
海水凝固，付青锋感到气息一滞！
那双龙瞳流溢着滔天怒火，要将世界焚尽！
龙，如此强大如此完美的生物，百妖之首，天地钟爱。
此刻这位龙中王者发怒，真如一位盛怒的君王，要带军出征，踏平天下！
我是雾海龙王，我是傲视雾州群妖的君主！
触我亲族逆鳞者，必以血偿！
然而这种滔天的怒火只是持续了刹那，就又为一种无能为力的悲哀所取代。
岐英收回气势，语气低沉迷茫，像是一事无成的中年醉酒男人回想自己的所作所为般忧愁：“言尽于此，小友莫要再问，方才未曾收敛，还请见谅。”
付青锋不再逼他，只是默然地看着悲伤的少女。
两名侍女慌张进宫，惶恐跪拜道：“主上，我等万死！未曾看住小姐，还请赐罪！”
岐英面色平缓，淡然道：“起来吧，将灵祝带回去，门不用打开了，一直到她出嫁那天。”
少女的眼泪已经流干，只是依恋地抱着宝珠，听闻此言，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用冰冷又凄然的目光望着岐英。
像是万载幽幽的玄冰一样刺人，又含着一抹复杂的悲戚。
她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她只是一只凄美的笼中雀。
她甚至连话都说不了。
即便是自己的舅舅，自己血脉最为亲近的亲人，也只是把自己视作一件物品。
岐英闭上眼睛，不愿与这道目光对视，然而他平淡的表面下，是滴血的心。
“音妹，我护不住你，就连你的孩子，我也护不住......”
往事飘上心头，幕幕滴血。
恍惚间，那些对话又一遍遍在耳边响起，那是他的魔咒，多少年来都是如此，夜深人静，辗转反侧，他就会起身支开所有下属，独自来到那间牢笼一样的祭海堂前驻足悲思。
他想报仇，可当年之人甚至已不在此界，可当年自己甚至亲手促成此恨。
他会在门前站上一宿，他要赎罪，但这么多年过去，他仍无法宽恕自己，除了越来越深的自责与痛苦，什么也改变不了。
修为卡在移山境六重天数百年有余，再也未曾寸进。
这是心魔，他明白，然而现在，他又要再加深这种层层叠叠的恩怨套索......
“父王，为什么！”
“我意已决。”
“难道我在您眼中只是一件可以随意舍弃的工具吗？”
“我活着，龙宫在，你则不同，就是如此。”
“龙宫，众叛亲离的龙宫，还叫什么龙宫？”
“将军们走的走死的死，父王，连你也要为了苟且偷生甘愿为人驱使吗？我们龙族，什么时候如此贪生怕死了！”
“你又要如何？岐英，封了她的修为，绑去皇宫！”
“父王，我......”
“怎么，连你也要反抗？好啊，我吞了你，想必也能缓解不少。”
“我愿意，父王，我愿意！为了我族延续......音妹......我们这一脉不能亡族灭种......”
“亡族灭种，也好过为人座下摇尾乞怜的狗！”
“放肆！江行天覆海境大能，哪点配不上你？你做他妃子，还有何不满！”
“他根本没把我当妃子，那种冷血的目光，他只是把我当做改良血脉的工具！”
“不必多说，岐英，送她去吧。”
“父王，难道母亲你也不在乎吗！！”
“......当然。”
“父亲！！！”
......
岐英心口一疼，回过神来，对着付青锋道：“方才分神，小友见笑了，这就随我去见......”
他愣住了。
付青锋没有理他，径直走到少女身前，两名侍女不知所措，呆呆地立在原地。
风心语的眼眸周围已经哭得红肿，可这样的哭泣却连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付青锋走下台阶，轻声道：“你还记得我吗？当年你给了我那串铜钱......”
少女看着幽蓝的海水中的那道身影，眼前一切都如此模糊不清，泪水还凝在眼帘上，使得世界如此混沌。
那道声音如此温和如此关切，除了母亲，她再也没有听过这种语气。
真诚地不带一丝他意，就像是晨露洗过的阳光。
沧海遗珠碎在地上，残破的蔚蓝随着蔚蓝的海水荡漾。
付青锋呆住了。
少女张开双手，紧紧抱住了他，嘴角呢喃：
“妈妈......”
这道语气被海水模糊的不清，然而付青锋的修为却让他结结实实地听在耳中。
付青锋轻轻抱住少女：“我在......”
岐英面色复杂，他想要阻拦，却被内心深处的自责给停下，只是静静地看着。
莫离离站在旁侧面无表情，眼中的怒火却几乎将海水沸腾。
银牙咬的咯咯作响，却没有动作。
她理解付青锋，这并不是什么非分之想，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个家伙从来就是这样。
这种救命之恩，当回别人妈妈又如何。
只是她接受不了，师父身上有别的生物味道，这味道还如此暧昧，这次回去，必须把这家伙身上每一块接触的衣服都给烧掉，每一寸接触的皮肉都给剥开！
海水静静地倘佯，清辉夜凝，传承千年的龙宫静默地注视着一切。
金碧辉煌的龙王殿、目瞪口呆的一众妖族、不知所措的侍女......
冰中精灵一样的少女紧紧地贴近那个怀抱，全然不管之后发生的一切，盛怒的舅舅也好，疯狂的爷爷也罢，还有龙宫异语以及即将面临的命运......
她现在只想靠近那个温暖的怀抱，哪怕会灼伤自己，就像冰天雪地里卖火柴的小女孩渴望温暖的柴火，即便烧死其中也是做着甜美的梦。
她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感觉。
记忆里自己还是个蛋的时候，母亲常常对自己絮絮叨叨的，她说了很多......
龙族的传承在血脉中浮现，即便尚在孕育也能接受。
母亲说了什么呢？记忆在哪里......
......
“孩子......你不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你是一个孽种......那个变态的家伙一定会把你也带回去，给他的儿子，给他的孙子！”
“我不能这样，我不能这样......孩子，我不能让你遭受我这样的命运，甚至更加悲惨，作为无数人共同的妻子......只为生育一个符合血脉的后代......”
“孩子，我本想杀了你......”
“孩子，母亲对不起你......”
“你的血脉返祖了，真是可笑......一个孽种......”
“可是那位大人已经死了，还好我们的父祖还在，我相信他的血脉会给你强大的力量......至于那个混蛋的，我真希望你不要继承......”
“孩子，母亲有很多想跟你说的......”
“但我没有时间了，你必须记好......”
“我施展秘法假装胎死腹中将你带回来，我命不久矣了......这样也好，可我舍不得你......那个家伙会把我炼成什么......”
“娘马上就要回去了，我希望你永远也不要回到那个地方......”
“不要暴露你的身份，隐藏的法门娘已经写在洞穴墙壁上，这里娘设了阵法，还有许多的资源，那个法宝传承记忆里有......”
“打开乾坤袋，这可是顶级的储物法宝，不要弄丢，里面的资源足够你修到分江境，很快的，你的天赋毋庸置疑。”
“你血脉返祖又是龙蛋，需要孵化的时间很长......但愿那个混蛋的王朝已经覆灭......但愿他不会找到这里......”
“娘已经跑不掉了......时限一到束魂令就会让我回去......孩子，你一定要跑掉！”
“轰隆隆！”
“音妹，何苦呢？”
“哥哥！为什么？你们怎么会？！”
“你太小看他了，你借口私自回来却不归龙宫的消息，早已经被探子传到他耳中......”
“不，不要！抓我回去，抓我回去！别抓这个孩子！！！”
“音妹......我们会抚养这个孩子的......”
“你想拿她做什么？你想拿她做什么！又是你们的筹码吗？！”
“哥哥，你也变得跟那个疯子一样了吗！！！”
“音妹......我会善待她的......”
“履行你的承诺！！！我诅咒你们！我诅咒龙宫，我诅咒王血！”
......
少女缓缓抬起脑袋，亲昵地在付青锋脸上磨蹭。
她的容颜是纯净的，令人想起雪山上的一抹初霜那般纯净，那双眼眸中没有一丝世俗，只有纯粹的情感，喜，怒，哀，乐，全都那么纯粹。
裹在祭海灵祝服下的窈窕身躯哪怕是隔着衣衫都能想象美好的曲线，像是烟雨中迷蒙的远山轮廓，隐约而美好。
她像是一只从未接触俗世的鸟雀，被困在笼中。
她的眼神那么亲昵，她的姿态那么妖娆，她的容颜那么美丽。
但是付青锋却并没有觉得有一丝一毫的媚态，只是纯粹的依赖，依赖着母亲。
少女张口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唇间溢出鲜血。
付青锋不知道这是什么毛病，只是隐约觉得这种禁声并非病理原因......
神念一扫，立即察觉到异样：
[祖脉](杂)：你的血脉返祖，极大增强你的天赋能力，由于另一方返祖血脉较弱，你可能受到副作用。
[心曲]：你对音波以及神念之类的波动攻击与操纵能力极大提升。
[天怜]：天劫的威力将为你降低一半。
[孤语]：极大提高你的修炼天赋，极大提高你的血脉能力，极大提高你的法则领悟能力，免疫心魔干扰，你能感知他人心声，效果视境界而定。
很强的天赋，甚至有点变态。
但有一个副作用：
你无法开口说话，强行开口可能危及生命，该天赋将随你修为提高而增强，对于说话的限制也将增强。
包括但不限于音波、神念、灵力模拟......一切以波动形式传播的语言都无法成功发声。
少女的声音很好听，像是黄鹂鸟一样婉转，又像是山雀一样清脆，
付青锋伸手抚上少女额头，对方没有丝毫反抗，像是猫一样凑了过来。
付青锋首先感觉到的，是极其庞大的力量。
灵力、精神力、血脉的力量......
这股力量如此庞大，甚至超过了他的灵力。
不但庞大，而且精纯。
分江境大圆满。
只是这么庞大的力量，却并不成章法，只是单单的存在身体中。
这是一个没有修炼功法的少女，她纯凭自己的天赋被动修炼，在出壳的几十年间将近移山境。
少女在他怀里比了比手势，付青锋沉默不语，却仿佛也听到了少女的心声。
火种的解析能力发挥出来，一点点分析着少女的神态与微动作......
付青锋诧异地指了指自己：“我？”
少女点点头，期待的眼神从那双红肿的眸子里浮现，令人心疼。
“是你吗？母亲？我好想你......”
付青锋没有回应，面色复杂。
少女期待的表情渐渐失落，看着四散的沧海遗珠碎片悲伤再次从娇躯中涌出来。
付青锋很少撒谎，但这次他决定违背一下本心。
“是的，我是你的母亲，孩子，我忘了你叫什么名字了......原谅我睡得太久了。”
少女黯淡的眸子重新亮了起来，像是灯光下的玻璃。
渐渐松开的手又紧紧抱住付青锋，欣喜道：
“妈妈......”
付青锋任凭她的依恋，扭头想看已经木然的雾海龙王：
“大王，此女于我救命之恩，我当她一回母亲，可不算太过吧。”
岐英面皮抽了抽，沉声道：“小友莫不是在说笑？”
付青锋剑眸神光大放，与岐英逼人的视线相对，一字一句道：“如果我能治好大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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