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东京新鲜人
闹钟响起时，我仍沉在半梦半醒的狭缝之间。撑开眼皮勉强瞄了一眼手机屏幕，才意识到已经到了不得不起床的时间。
打着哈欠收拾完一切，我抓起包。推开门沐浴在阳光下的瞬间，皮肤上激起了一阵细微的寒意。
又来了，这种感觉。
夏日无止境的蝉鸣声中，我摸了摸左右的手臂，走下台阶，关上临街的铁门，目光从墙上悬挂的名牌姓氏「未来」划过。
走进喧闹的街道，混入上学的人群，和大家一起在红色的信号灯前停住脚步，没有任何异常，普通得不能在普通的一天。
酷暑的淡金色阳光割裂了日常世界，我浸在树木沉沉的阴影中，闭上眼。周遭的声音渐渐远去，年轻学生的欢声笑语漂浮在空中，无法落在实质的焦点上。
昨天遇到两面宿傩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我和他的恩怨可以回溯到很久之前，那是无法化解的仇恨。如果这家伙真的活到今时今日，那么他一定会来找我——就像我一定会去找到他一样。所以，我并不担心丢掉他的踪迹。
虽然想要亲手杀掉那个垃圾的想法不停在眼前跳跃，我恨不得现在就沿着那个高中生的线索追过去，但是鲁莽的代价会很惨重，我必须沉住气等待时机。
真正值得注意的是，我的直觉所指向的东西。究竟实力强盛到什么程度，才会让现在的我都感觉不妙。
信号灯跳成绿色，人群开始流动，我混迹其中。按了按太阳穴，脑袋的晕眩有所缓解，可那种感觉仍然如影随形。
被窥伺的感觉。好像被什么人盯上了。
喧嚣的杂音裹挟着四周的景色，敏锐如我，也难以追踪这种莫名缠绕的注视源于何方。
虽然能感觉到没有恶意，但根本摸不清暗处这家伙的动向和目的，我只能硬撑着勉强打起精神，以防出现什么事故。
接连过了两条马路，已经快要抵达学校了，这种让人脊柱上寒意直窜的感觉终于消失了，我不由打了一个哈欠。
东京可真是不太平。
安全到达。
我踩着铃声走进了二年c组的教室，身后紧跟着作为班导师的有川先生。
“早上好，未来。”
坐在我左边的女孩子叫松井樱，她悄悄和我打了个招呼，于是我也点头潦草地回应了一下。
没想到她对我眨了眨眼，藏在课桌下指了指自己的手机，“已经把你拉进讨论组了哦。”
搞什么，一副非要我参与不可的样子……可我想睡觉啊。
我想装作没看到趴到课桌上，可是眼神一飘就晃到了坐在稍远的前排的濑户奈奈实身上。这个拥有柔顺栗色长发的漂亮女生，此刻也正用期期艾艾的目光看着我。让人觉得，如果拒绝她是一件非常罪大恶极的事一样。
迫于被施加的无形压力，我从包里找到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的手机——可恶，我就是对这种眼神没有抵抗力。
一直不间断响起的信息提示音早就引起四周人的注目，讲台上的有川先生目光落到了我这里，嘴里提醒道，“上课了，大家注意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
我手忙脚乱地操作一番，手机终于安静下来，仔细一看，line上的通知多的数不清，点开全是来自松井樱说的那个讨论组。
濑户奈奈实：欢迎未来(▽)
松井樱：欢迎~
松井樱：以后这个讨论组就是我们的八卦根据地啦。
松井樱：对了对了，你们听说了吗，我们班又要有转学生了！
濑户奈奈实：转学生？
松井樱：是啊，听说昨天下午申请的，明天就能见到了。
濑户奈奈实：……第二学期转学的人有这么多吗，而且又是我们班。
松井樱：说起来的真的好巧，昨天未来刚转过来，明天居然又要来一个。
松井樱：未来，你没关静音吗？
松井樱：有川先生在看你！
濑户奈奈实：快点静音吧。
完全是小事嘛，这也值得在早课上迫不及待地讨论吗。
虽然我也理解，任何闯进平静生活的新事物都会引起人们的注意。而在学校里，最能给索然无味的日常掀起波澜的，就是转学生的存在。
可我不一样。自从异能觉醒，普通的日常就离我越来越远。我在世界的另一面见识到了数不清的浓稠恶意，暴力和死亡是家常便饭。
所以回到几乎没有纷争的学校生活，对我来说像是每天加班的中年社畜结束一天的辛劳，回家很想瘫在沙发上却被迫和小孩子玩过家家。高中的一切，无论是校规还是成绩或者别的什么，我都不在乎，只想浑水摸鱼地结束这漫长的一天天。
说实话，要不是为了应付家里人，避免翘课通知送到他们的桌子上，我连学校都不会来。
虽然很想语气冷淡地回答我不关心快点把我剔除小团体，但是顿了一下还是把已经打出的“不用通知我”删掉。
毕竟已经是亲友了。
昨天转来时已经想好不要在学校生活中投入过多精力和感情，但这两个闯入视线的女孩比看上去来得强硬多了。
在其他人的包围中理直气壮地用“会让未来同学很困扰”帮我摆脱，转过身又一脸真诚的笑容，“我是松井樱，旁边的是濑户奈奈实。未来同学，我们想和你做朋友！”
我不是吃这一套，只是考虑到特立独行的下场是招来疑惑和议论，无谓的抵抗可能会引发更多关注。或许有两个朋友能够帮助我融入校园，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总之，既然默认了是可以站在身边的位置，那么也应该当做真正的亲友去对待。
我：知道了，好困，我先睡了。
等了两秒，濑户奈奈实的回复跳了出来，我瞄了一眼，放下手机。不管周遭的声音和投来的目光，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秋季学期第一周，社团活动还没开始，因此放学时分的校门人潮汹涌。层层叠叠的人群中，走在前面的松井樱和濑户奈奈实停下了脚步，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未来，你有在听吗？”
过了三秒，我才意识到是在叫我的名字。
“抱歉，你们在说什么？”
虽然上课时间几乎都用来补眠，但总是睡不安稳又断断续续，偶尔还会做梦，导致睡眠质量不高，我还是没什么精神。
“涩谷新开的甜品店，装修得很可爱，东西也好吃……”松井樱的语气有几分犹豫，眼神中却有难以掩饰的期待，“你要去吗？”
“甜品店吗？”
我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语，反射性地想要拒绝。但目光略微偏移的瞬间，我注意到濑户奈奈实清澈的眼眸里也涌上星星点点的光芒。下午三点的阳光照在她柔顺的栗色头发上，泛起异样的色泽，像是透明的琥珀。
漂亮的颜色。
就算要追踪两面宿傩的踪迹也要等到天彻底黑下来，我确实没什么拒绝的理由，就当是打发时间吧。
“好吧。”
我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应下了。
“耶！”
松井樱欢呼起来，我有些无奈，而濑户奈奈实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
这兴奋没持续多久，女孩们身后突然出现异动。有序流动的人潮中，一个穿着卫衣戴着兜帽的年轻男子走得飞快，眼看就要撞上松井樱，此刻她还无知无觉地和濑户奈奈实嬉闹。
“诶？”
我扯过松井樱，那个戴着黑色口罩的男人取而代之地撞上了我的肩膀，力度不轻。
反应过来的两个人围了过来，看她们的表情都有些生气，松井樱更是向那个不看路的男人喊道，“撞到人不道歉吗！”
那个男子回过头望了我们一眼，却还是什么都没说，维持着急速的步伐几步从视线中消失了。
“……那个人怎么回事？”
“未来，你还好吗？”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后，濑户奈奈实接着说，“没事就好。”
“你们看到那个人最后的眼神了吗？”松井樱咽了咽口水，像是后怕，“布满阴霾，让人毛骨悚然。”
濑户奈奈实迟疑了一下，“确实有一点……感觉这人很可疑，夏天穿成这个样子，还戴口罩，全身上下就露出一双眼睛，完全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的长相。”
“对！说不定是什么隐藏行踪的罪犯！”
虽然那个男人是很可恶，但这完全是偏见吧？现在是花粉症流行的季节，马路上戴口罩的人这么多。
“话说回来……”松井樱好像想到什么，“那个神隐案不就在附近的中学嘛，说不定那个男人就是凶手！”
看到我一脸疑惑的表情，濑户奈奈实给我解释道，“几个关系好的同班学生同时消失，据说警方推测是约定好集体离家出走。”
“但是怎么可能嘛，离家出走连手机和现金都不带！而且路边的监控摄像头根本没拍到他们的踪迹，初中生做不到这么滴水不漏。”松井樱顿了下，“因为解释不通的地方太多，大家都说是神隐。”
“……你们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细节。涉及到未成年人，应该不会公之于众吧。”
濑户奈奈实回答了我的疑惑，“因为离冰帝近啊，流言传得很快。樱家里的大人也害怕出事，反复告诫我们。”她朝我看来，“东京的事故和案件莫名增多，最近世道越来越不太平了，未来，你要小心。”
抵达涩谷花不了多长时间，从地下铁钻出来时天色依然十分明亮。
宽广的十字街头车水马龙，繁华高楼林立，白日里各色灯牌依旧斑斓，令人应接不暇。人们的目光集中在了这片商业街的标志性大屏幕上，造价不菲的巨大荧幕悬挂在户外，我抬起头，上面正在播放一条财经新闻。
西装革履的主持人端坐于演播室，良好的职业素养使他维持一贯的处变不惊，但微微上扬的语调却出卖了他的喜悦。
“……截至东京时间下午四点止，道明寺财团股价再创新高，达到每股277美元，市值突破千亿美元，折合日元超十万亿元……”
“……真是夸张的数字。”松井樱真心感叹道，“自从在华尔街上市之后，道明寺财团发展得太迅速了。”
“这股价像是坐了火箭，道明寺家真是好手腕。”
“说起来，道明寺家的少爷已经结束和那个平民女生的纠缠了吗？”
“没有吧，听说还打得火热。也难为夫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把公司经营得顺风顺水。”
“这是什么话，都什么时代了，这个世界不只有政治联姻。”
“但对财团毫无助益也是真的。”濑户奈奈实耸了耸肩，“实际上，我听说道明寺司已经有未婚妻了。”
“真的假的？是谁？”
“这倒不清楚，不过总是哪个世家的大小姐就是了。说到底，大家都没有任性的权力。”
“照你这么说，迹部大人也要和自己不爱的女人结婚吗？”松井樱说，“在日本，现在只有atb集团能够和道明寺财团分庭抗礼了吧？”
濑户奈奈实不置可否，“那倒也未必。”
她忽然看了我一眼，好像才发现我一脸懒怠的模样，不动声色地拉了拉松井樱的衣角，“先走啦，未来都等得不耐烦了。”
松井樱如梦初醒，所幸甜品店就在不远的地方，很快就到了。刚开张的甜品店热闹非凡，我们运气尚可，凑巧遇上了最后一张空桌。
直到坐下点完单之后，松井樱依旧一脸抱歉的神情，“真是不好意思，刚刚一直在说一些你不知道的话题。”
我摇了摇头，“很有意思。”
然而话音刚落，我就没掩饰住地打了一个哈欠。坐在对面的二人神色尴尬起来。
“……”我舀了一勺服务生刚递上的草莓芭菲，“真的，作为日本人我怎么可能对道明寺不感兴趣呢，请详细说说。”
濑户奈奈实明显松了一口气。
店里人声鼎沸，松井樱的声音传到耳朵里已经有些模糊。我垂下眼搅拌着芭菲杯子里的奶油，偶尔应和两声。透过巨大落地窗的光线落在铁质的勺子上，映照出我漫不经心的表情。
“对了，未来，你知道迹部大人吗？”
松井樱终于诉说完了道明寺财团冗长而无聊的八卦，转向了新的话题。
“不清楚。”
属于我的那份吃完了，我舔了舔嘴唇。濑户奈奈实把她吃了没几口的甜品推了过来，“你吃吗？我要保持身材。”
别的不说，这个漂亮的孩子还拥有观察入微的优点，值得称赞。
松井樱继续问，“那atb集团呢？”
“有所耳闻。”我挖了一口濑户奈奈实的果冻，浅咖的色泽泛着润意，放入口中，咖啡的苦涩掺杂着一丝奶味的香气，甜而不腻，“atb，就是atobe吧。”
“对，迹部大人是集团独子，和我们一样就读于冰帝二年级，他就在a组呢。”松井樱变了个声调，满脸崇拜和陶醉的神情，“迹部大人和道明寺家的笨蛋不一样，他才华出众，品性高洁，是我们所有人的骄傲。”
然后她费了大量辞藻去描述和吹捧这位少年领军人物，配合松井樱眉飞色舞的样子，简直绘声绘色。托她的福，我已经对此人光鲜的履历了解得七七八八。
“有机会，你一定要去见一见迹部大人。”松井樱说，“到时候你就知道我所言非虚。”
潦草地点了点头，事实上，我更关心自己吃的东西，“再来一份咖啡果冻，谢谢。”
濑户奈奈实有些吃惊，“吃这么多吗？会胖的。”
果然是漂亮小姑娘的想法，然而这不在我考虑的范畴内，“没事。”
“抱歉，咖啡果冻已经卖完了。”
松井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诶？”我扭头看着赔笑的服务生，“怎么会这样……”
服务生面上也露出不解的神色，“其实刚刚明明还有最后一份来着的，真是奇怪。”
濑户奈奈实安慰我道，“好啦，如果想吃的话明天我们再来。”
我叹了口气。
我们在涩谷挥手告别，而当我回到寓所门前时，昏黄的暮色已经洒满了静谧的坂道。火红的太阳将要沉入无边海底，像是一场盛大又绚烂的终幕。
正值逢魔时刻。
传说中最接近鬼神的时候，通往奈落的道路大开，此世和彼世的交界暧昧不清，而生者和死者的界限也变得模糊起来。
早上被窥伺的感觉复又出现，越来越强烈。
「‘当9与9和9重叠之时，世界重启。’」
脑海中突然响起一个少年清冷的声音。
我放下手中的钥匙，若有所感地向右侧看去。
一个少年逆着光立于不远处，夕阳将他的影子在地面上拉得很长。
「能给我解释一下，这句话的含义吗？」
他从阴影中挣脱出来，脸颊一寸寸地染上夕阳的色彩，清秀的容貌无端沾上了几分肃穆。
如果忽略他粉色的头发和绿色的眼镜，以及头上戴着的奇怪发卡，整体还是一个漂亮的少年。
「谢谢你的夸奖。」
……？
「如你所想，我能听见你心里的声音。」
不仅是能听见，这家伙连沟通都是通过心灵感应，根本不张嘴。
从实用性考虑，在战斗中这个异能发挥的空间不大，毕竟生死关头要处理的信息太多，就算能听到对方的想法也是增加杂音降低自己的反应速度，略显鸡肋。
但日常生活中，读心术能窥探别人的隐私，轻松识破谎言，或许拥有一定的价值。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那句预言，和那个少女，究竟是怎么回事？」
太阳沉入海底，天空染上深深浅浅的墨色，路灯渐次亮了起来。
奇怪的少年依旧站在原地，日光灯将他的脸打得惨白，我脑海中的声音却慢慢弱了下去。
“甚至还拥有窥探梦境的能力吗？”
我单手捂住微微发热的眼眶，愉悦地笑了起来。
“……”
他好像终于察觉到了事态的变化，我从指缝间看到少年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道裂痕。
“看来你也并非无所不能。”
最关键的信息，我的能力，对方一无所知。
我跃到他身前，伸出手指点了点他心脏的位置。
“人间失格。”
距离很近，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香甜，就像是咖啡果冻的味道。
“现在你是我的猎物了——你的名字是？”
「未来真夏」
他的目光落在我胸前的名牌上，再抬眼的瞬间，眼神与我相撞。透过镜片，他绀紫的瞳孔中倒映着我的脸——我的，赤红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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