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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何忠


与尉迟珠在燕州城游玩一天,也见识了燕州人的淳朴热情。待到次日,幼宜便启程出发,去了沈家在燕州的庄子上。庄子就那么两百亩的地,但也是在乡下,不在城内,离燕州城还有一些距离。

        去乡下没有修官道,燕州城穷,交上去的赋税没有多少,燕州城是繁华,但驶离城内就觉出荒凉意味来了,一路上没看见一个人。

        阿鸾抱夏贴身伺候在前面的大马车里,丫鬟婆子们坐在后面的小马车里。桃枝望着外面的荒凉:“燕州城那样繁华,城外却这样荒凉,一个人影儿都见不着。怪道抱夏姐姐这么想回府呢。就是住在燕州城里也比在乡下好呀。”

        后面的婆子夫家姓邱,人称邱婆婆或者邱婆子。邱婆子啐了一口,不屑道:“你是家生子,就算生下来是奴才也没有见过穷地方的。我小时候那会儿连饭都吃不饱,收成不好的时候还得啃树皮。等入了冬还要去官府服徭役,我村子里有个老叔,才三十岁,家里的顶梁柱,因为没钱交不起免去徭役的钱,服徭役的时候没了,一家子都饿死了。”

        桃枝吃惊,她是家生子,自出生起就是奴才,但却不曾受过什么苦,老子娘在府中也有些许脸面,哪里见过外面穷人是什么样生活的。

        邱婆子龇牙咧嘴地笑:“我过过最好的日子就是我刚出嫁那会儿,国泰民安,还能吃白米饭呢。”

        “白米饭?”桃枝不解,“那你平常吃什么?”

        “吃糠咽菜啊。”邱婆子冷哼一声,“你以为大米是什么便宜货儿?大米要混点其他的进去吃的,其他都是要给官府的赋税。哪里吃得起呀?后来我家的那个死了,家里不景气,死了儿子,过不下去,我才把自个儿跟闺女都卖了。”

        桃枝眨眨眼睛:“外面这样难过?抱夏姐姐也这样吃糠咽菜吗?”

        沈家内宅对待下人非常好,桃枝老子娘都是在国公府当差的,自个儿生下来就在府上的家生院子里面,自打记事就是吃的白米饭,也能吃上肉,还有闲钱去外头摸些小玩意儿回来,日子过得舒心,也不觉得当丫鬟哪里不好。

        邱婆子咧咧嘴,脸上尽数是岁月的痕迹,又黑又瘦,还有点儿丑,在府里不受人待见,待了十年也只是个粗使婆子。但比起外面的日子仍是好多了,至少能够吃穿不愁。

        她道:“肉菜白米饭是少不了的,只是没有府上舒心罢了!”邱婆子睨着一脸无知的桃枝,“你们这些大丫头,个个都是家生子出身,哪个是吃糠咽菜过的?自打生下来吃的就是白米白面。当了大丫鬟可以吃主子剩下的饭菜不说,还有人伺候着,日子和外头的小姐比起来也不差了。看看尉迟家里的小姐,也就比你们多几个丫鬟伺候罢了。”

        邱婆子叹气道:“我小时候离镇子上远,我娘舍不得花钱坐车,就走路去。乡下哪有城里繁华?都是些没见识的庄稼汉,大字不识一个,各个粗鲁无礼,哪有府上那么多规矩。人人都有活儿要干,她忽然从半个小姐跌到乡下去,忍了这么些年,也算厉害。”

        乡下什么也没有。

        邱婆子小时候就是乡下村子里的,家里贫穷,别说吃肉,有蛋就是荤的了。老娘常年织布,做些缝缝补补的活儿,也没挣几个钱,还把一双眼睛熬坏了。

        松枝努努嘴,鄙夷道:“当初看中白家富贵,怎么,只能同甘却不能共苦?抱夏这种人,活该千刀万剐!也不知道姑娘做什么替她出头!这样狼心狗肺,迟早会背叛姑娘。”

        “哼哼。”邱婆子说,“姑娘心善!心善可不是好事儿。心善就得帮着所有人?那不得每天都忙个没完?佛祖都没这么心善!我瞧姑娘也不像是要给抱夏出头的样子,警醒警醒白家罢了。不能休妻,吃苦的不还是抱夏?除非她能够说动姑娘,让姑娘把她留府里。可那又有什么用?这丫头的身契又不在姑娘身上!姑娘嫁给表少爷,还带着她不成?都不是姑娘贴身丫头了,还来装相。”

        前面的大马车里,抱夏不安地哭哭啼啼,请求幼宜把她留在身边。抱夏哭道:“姑娘也看见了,这日子我是再过不下去。说我怎么样都好,我再不想待在庄子上了!姑娘在老太太面前是得宠的,姑娘说了老太太只有答应的份儿。我在姑娘身边鞍前马后,也好过在这个鬼地方!”

        幼宜只是阖着眼倚在枕头上,像是没听抱夏在说什么。等抱夏哭哭啼啼地说完了,才慢悠悠道:“我总得了解了解情况。且婚姻不是儿戏,人家娶了你,你还要让人家断后不成?”

        “那我宁愿白信再娶一个!”抱夏脱口而出,猛然心惊,小心翼翼去看幼宜。果不其然,幼宜已经皱起了眉头并睁开了眼睛:“你方才说什么?”

        抱夏呜呜咽咽:“姑娘,姑娘发发善心,求求姑娘了。我死了也比待在这儿好!”

        幼宜盯着抱夏,心里叹息:“当真这样不堪?”

        抱夏点头。

        “那也罢。”幼宜表情平静,居然有几分诡异地像幼安,她语气从容,“我赐你白绫一条,你曾伺候了我几年,我也记着你跟我的主仆情谊。你死了,丧事定然大办,厚葬了你。还有你的爹娘兄弟们我也会善待。”

        抱夏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满脸惊讶地看着幼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仔细看着幼宜好半晌,希望找出一点幼宜是在开玩笑的可能,但结果却令她失望。抱夏敢相信,若她再求死,幼宜真的会毫不留情的赐死她。

        姑娘……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狠心了!

        幼宜厌烦了抱夏一路上的哭哭啼啼,见抱夏安静下来,继续阖了眼养神。

        马车一路颠簸,一直到天黑了才抵达庄子上,期间多次因绕路而耽误时间。幼宜颠得都快吐出来了。

        庄子何忠早已等候多时,见着马车就跪下了,领着人大声拜见道:“小的见过郡主,郡主万安!”

        “免礼。”幼宜被阿鸾扶着下了马车,懒得遮面,身后跟着几个丫鬟婆子,脸上带着疲惫之色。

        何忠做了这些年庄头自己也私自昧下不少来,见幼宜神色疲惫,立刻道:“已经为九姑娘准备了屋子,姑娘一路颠簸而来辛苦万分,奴才不敢打扰。只是庄子上无什么山珍海味,只有粗茶淡饭,还望姑娘莫要怪罪。请姑娘跟小的来,屋子已经收拾好了。”

        屋子不大,里面只有桌椅并一张简单的架子床。山珍海味吃得多了也会腻,况且幼宜一路过来都快晕过去了,哪里有心思吃油腻荤腥。

        晚膳是一碗清粥,几碟子庄子上自己腌制的小菜,一盘切好的鸭子肉,是卤味的。幼宜把粥吃了,肉一筷子没动。

        庄子上的人议论纷纷。

        “那就是白家媳妇的主子?”一个少女惊叹道,“跟我差不多大,这通身的气派,不愧是京城府里的小姐!”

        “她哪是普通的小姐!”一个妇人轻蔑地睨了一眼少女,“我婶子的嫂子的侄女在府里头当差,这位可是郡主!老太太都不敢骂的,听说还跟皇帝有干系呢。”

        少女瞪大了眼睛:“甚是郡主?”

        妇人也不知道:“跟公主差不多吧?反正你只需要知道她不是普通的府上小姐,比大姑奶奶还尊贵的。九姑爷是府上的表少爷,探花郎呢!”

        “哇——怪道抱夏这样神气。”少女无不羡慕地说,“我要有这样的主子,我比她还要神气!听说在府里丫鬟都跟半个小姐似的,我要是可以进府里当差那就好了。”

        “呸!”妇人狠狠啐了一口,“我婶子的嫂子的女儿说了,抱夏在府里的名声可不太好。”她压低声音,“听说之前差点害死了自己的主子,这不就是叛主的白眼狼么?九姑娘竟然还给她出头。”

        待到天亮时分睡到自然醒,在抱夏焦急又不安的眼神中幼宜终于慢悠悠地起床洗漱,吃了早饭。清晨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出门到处都是忙碌的人,田里还有忙碌的佃农们。

        幼宜没有急着去过问白家的事情,也没有见白家的人,就跟只是来庄子上溜达溜达一样到处乱逛。何忠小心翼翼地一直跟在身边,叫幼宜赶走了:“不用那么多人跟着我,苍蝇似的翁嗡嗡,烦人。”

        何庄头只能离开。

        来到田里,空气清新,田埂间可见孩童的笑闹声。幼宜的衣裳朴素,没有过多花纹,但和佃农身上打着布丁的粗布麻衣仍是天差地别。佃农早被庄头交代过了,买不起自己的地,就只能这样活着,除了不是奴籍跟奴才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幼宜没有被这样避如蛇蝎的待遇对待过,不由得有些无奈失笑,她笑着对一位脸上布满沟壑的老农说:“伯伯,你在这儿待了多久啦?”

        老农有些局促和胆颤,小心翼翼地退后几步,生怕自己弄脏了幼宜身上那看起来就不便宜的衣裳。他擦了擦手上的汗,不敢去看幼宜眼睛,小心地说:“我、我待了七年了。”

        “哦——”幼宜拉长了声音,笑眯眯地看着局促的老农,“不用怕我。庄子上的何庄头对你们如何?”

        “何、何庄头很好。”

        幼宜自己也是有庄子的,她庄子上的佃农可比这里的好多了。没有人会嫌钱多,何忠也不例外。私自昧下一点,那些寄人篱下的佃农只能敢怒不敢言,说出去了也没有好下场。

        她深吸一口气:“是么?”

        老农害怕地点点头,皮肤黝黑,双手粗糙,一看就是干惯了粗活农活的。幼宜看着他的手有些发怔。

        老农不敢打扰,只能这样站着,悄悄把手缩了回去。想张嘴,却又不敢说,怕惹怒了这位尊贵的姑娘。毕竟就连作威作福的何庄头都得对她下跪,听说是京城本家的小姐,尊贵异常,是他这辈子也不相信会见到的人。

        幼宜正出神,忽然被人一撞,差点滚到田里去,被阿鸾挡住了。她拧起眉看过去,却见是一小男孩,不过七八岁大小,小麦色的皮肤,手上也是粗糙的。

        他看着幼宜裙子上的一抹污渍,害怕得发抖。他边上还有个兄长,目测十一二岁,拽着弟弟就跪下不住磕头:“贵人饶命,贵人饶命。我弟弟他不懂事,弄、弄脏了贵人的衣裳。求您饶了他吧。”

        那小男孩怕极了,一边磕头一边哭。

        幼宜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她盯着面前的兄弟,忽然出声道:“够了,给我打住。你知道我是谁么?你知道我的这件裙子要多少两银子么?这上面的绣花,是用金子拉出来的丝绣的。你这辈子也赔不起。”

        小男孩闻言更害怕了,浑身打颤。

        “你如实告诉我一件事,你就不用赔这件裙子。你若不实话告诉我……”幼宜抱着双臂,朝阿鸾丢了个眼色,阿鸾立即消失,但没有人在意这个毫无存在感的人。

        小男孩他哥哥立刻道:“贵人请问,我和弟弟绝无半句虚言!”

        幼宜没有问,只是继续威胁,眼神凶狠:“你们两个要是说了假话,也不用赔我裙子的银子了。直接把你们一家子赶出庄子去,你弟弟打折这一双腿,再挖了眼睛。反正我这么大个人站在这都没瞧见,眼睛留着也没什么用。”

        小男孩怕极,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隐隐约约听见那个贵人问:“何忠此人如何?不实话回答,就先打断你一条腿,再挖你一只眼。”

        不等哥哥开口回答,小男孩战战兢兢地哭道:“不……不要。他不好,他、他、他是个大坏人!他自己吃香喝辣,却叫我们天天干活。”

        不出所料。

        幼宜神色平静,每个庄子的庄头就没几个干净的,银子摆在自己眼前,不拿白不拿。尤其是这种收成一般的庄子根本没有人会在意,何忠在这里就是土皇帝。这庄子的收成对于沈家来说不算什么,地方又偏远,不然怎么把白和一家子都撵到这种地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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