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姐弟

嘉顺二年春三月，新皇即位，大赦天下减赋三年，皇城一派欣欣向荣之象。今岁正是殿试放榜时，令国公府太平洲内幼宜有些紧张。

        萧晏去参加了这场殿试，府上的世孙沈怀英也参加了今年的殿试，还不知道二人名次如何。

        幼宜穿着一件雨过天青色的素面裙子，头发用一根素银簪子绾起，虚岁十一的她已经开始慢慢发育，逐渐表露出少女的窈窕来。她还没有脱孝服，不能够穿喜庆的颜色，再过三个月便是出了孝期。

        不出幼安所料，礼部今年确实办了选秀，年纪压在十岁至十五岁，因幼宜尚在孝期直接略过了沈家，李氏还想把幼宛报上去，也没成。倒是萧家报了萧玉如的名字上去，萧玉如今年恰好十五，卡住了最高的那条线，顺利入选，册了一个才人，是宫中的萧才人了。

        而那和亲公主则是婉妃娘娘，协理后宫，大事需要禀告平阳大长公主。

        “你急什么？”幼安前几天刚办了自个儿的及笄礼，大长公主做了簪者，可谓是风光无限。她身穿浅紫色绣花裙，头上戴着一支与衣服相称的玉雕花簪子，“大哥哥是什么名次与咱们没有干系。难不成你是关注萧晏？”

        幼宜大大方方地点头承认：“是啊，萧晏进士及第对我才有好处，和他相处那么多年，总有几分小时候的情谊在。等他成了大官，我也可以借借他的势。”

        幼安眉心一跳，认真打量起幼宜来。雨过天青色的素面裙子把这个年纪的少女衬得娇嫩，也不失孩童的稚气。幼宜打扮得非常素净，但不可否认她已经不小了，再过几年都可以出嫁了。

        尤其是这个年纪，更是情窦初开之时。萧晏也不是几年前的毛头小子了，幼宜若是爱慕她倒也正常。

        幼宜不知道自己这些话在幼安肚子里转了几个弯了，枕春抱夏倚秋采荷都早已经出嫁，身边的四个一等丫鬟换成了桃枝、松枝、阿鸾和柳枝。

        阿鸾走进来，她还是那副平平无奇的模样，脸上无悲无喜，进来福身道：“恭喜姑娘，贺喜姑娘，咱们大爷的名次出来了，二甲第二十五名。老太太和老太爷很是欢喜，赏赐府中所有人三个月的月钱。”

        二甲第二十五名，可是非常非常不错的成绩了，全国前三十。幼宜高考要能够这么厉害，指定上个清北复交。

        幼宜露出欣喜之意来：“赏，大哥哥名次这般好，不枉他寒窗苦读二十年。萧晏可进了二甲？要是同进士之名，反而不美。”

        阿鸾依旧是面无表情：“萧表少爷中了探花郎，被今上亲授翰林院编修的差事，已经是官身了。”

        状元榜眼探花是为一甲，每三年只有一个。进士可不是那么好考的，三十岁金榜题名得以中个进士，那就是祖坟冒青烟了。似沈怀英这般不到而立之年中进士的更是有才名，但谁都知道这个才名的含金量有多少。

        当今圣上就是先帝第八子，孝德皇后小儿子，宝安长公主胞弟。才十几岁大的孩子懂什么，嘉顺帝还在学习经史子集，不过是大臣排出前十名来让他这个皇帝点谁是状元探花罢了。

        嘉顺帝与萧晏有几分交情，知道萧晏参加了殿试，就点了年纪最小的萧晏作为探花郎。

        嘉顺帝即位不过两年，朝野大事被已经退休但仍然手握大权的张太傅把持。先帝时期清正廉洁，刚正不阿的张太傅俨然换了一个模样，以天子之师的身份使绊子把两任宰相俱换掉了，现在新右相是张太傅亲儿子张友仁，左相则是论资历晋升的李恩贤。

        是顾凌风的人。

        萧晏高中探花，萧家多少年才出了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神童，诚国公非常高兴，特意叫来游街过后的萧晏。自从萧晏展现出才华天赋，诚国公对于这个孙子越发和颜悦色，这会儿脸上挂着从来不曾对萧晏有过的堪称慈爱的笑：“晏哥儿呀，祖父就知道你是个有出息的，天庭饱满，骨骼清奇，是个有大作为的！”

        萧晏不卑不亢：“祖父谬赞。还是祖宗积德，祖宗保佑。”

        诚国公夫人自然高兴家里头出了个官，有近亲在朝中为官，萧家才能更兴盛。且萧晏年纪尚小，熬个十几年也还很年轻，前途无量！

        萧薛氏的脸色却十分难看，这个庶子是压不住了。

        诚国公收了和颜悦色的表情，教导道：“但你不得因此生出骄躁来，要戒骄戒躁，才可以走得长远。不论如何，都不能忘记你是萧家人，你是姓萧的！不能学那起子忘恩负义的，有了出息就忘了自己的根！还有你们兄弟几个要团结自爱，不能从里头先败起来，多学学晏哥儿的勤奋刻苦。尤其是晖哥儿，都十来岁的人了，你哥哥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中秀才了，你连论语都背不熟！”

        萧晖有些不满，恨恨瞪了眼这个出风头的哥哥，大声反驳道：“祖父，人各有志，三哥年纪轻轻进士及第是光耀萧家门楣，但光耀门楣不是只有做官这一条路。孙儿不如哥哥天资聪慧，但也一直在努力，为何祖父只看得见哥哥却看不见孙儿的努力呢？哥哥比我大了四岁，我刚学会说话哥哥就已经会跑了——”

        诚国公不悦道：“明哥儿比晏哥儿大了四岁不止，怎么晏哥儿就赶得上明哥儿，且比明哥儿更厉害呢了？”

        萧晏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有些焦急。他身子已经抽条了，眉眼几乎和父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是以颇得父亲宠爱，跋扈骄横的性子一直改不了。但他不敢反驳威严且是一家之主的祖父，喏喏地闭上了嘴。

        萧明就是府中的世孙，长房嫡长子，也是大太太萧李氏的独子，今年二十有一，膝下有一对双生女和一个刚出生没几天的嫡子。

        因萧李氏的溺爱，萧明没有太大出息，平平无奇的纨绔子弟。不似萧晖那样蛮横，也没有萧晏的出息，花银子如流水，但至少不给家里惹事儿。什么去强占民女侵占民田的事儿萧明是干不出来的，相比之下二爷萧昌还出色些。

        萧李氏露出些许不悦的神情，她不容许有人诋毁她的独子。萧李氏念在自己刚抱上孙子，决定不与萧晖太计较，毕竟自己儿子有嫡子，这个世孙之位才能够坐稳。

        回到屋中，萧薛氏看着萧晖哪哪不顺眼，气道：“你就不能争点气？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费尽心机摁着萧晏，就盼着你出息。可你呢？你又是怎么回报我的？”

        萧晖心知母亲不会真的责罚自己，吃着点心满不在乎道：“娘，我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子。你说你摁着三哥，可三哥不也中了探花？您这算哪门子的摁着？”

        萧薛氏不成想萧晖竟然还会跟她顶嘴，气上心头，站起来指着萧晖的鼻子骂道：“没出息的孽障，不如打死了了事！我一心为了你，你就是这么想你娘的？”说着萧薛氏掉下眼泪来，“萧晏那个白眼狼，心肝都是黑的。我好歹把他当成宝贝四年，他就是这么回报我的！你以为我不想摁着他？我手里捏着他姨娘，萧晏竟连生母性命都不放在眼里。这样不孝之人，我拿什么拿捏他？我辛辛苦苦为了你受了多少白眼，连你亲姐姐都怨怪我偏心你，你却这么待我？！”

        大丫鬟莲心有些不满，道：“五爷，太太一心为着五爷，呕心沥血，头发都不知道白了多少，还落了大姑奶奶的埋怨。没想到五爷竟不领太太的情，还倒头埋怨太太，太太可是您的亲娘！”

        萧晖有些慌了神，忙站起来拿袖口去给母亲擦眼泪，一边擦一边道：“娘，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争气比不过三哥。娘，儿子知道错了，娘您别哭了！您说大姐因为我和娘离了心？”

        萧薛氏坐在榻上抽噎道：“你这个白眼狼！不要学你三哥哥做个没心没肺的冷人儿。你姐姐是我头生女，如珠似宝的宠着那么些年，有了你不免忽视了她。她又不像萧晖那样没有心，当然对我重视你忽视她不满。不然你以为你大姐姐为什么出嫁这么久甚少回来看过？你的外甥女你见过多少次？一巴掌都数的来！”

        玉娥出嫁已四年有余，国丧期的时候正怀着身孕，过后冬天生下个姐儿来，取名蕙姐儿。

        蕙姐儿已经快两岁了，但是回外祖家的次数却屈指可数，萧晖很喜欢这个小外甥女，但是玉娥却不太愿意弟弟接近自己的女儿。

        萧晖有些怔愣，半晌才低声道：“可我记得，姐姐很喜欢我的。教我读书识字，教我背诗词，带我去花园玩儿。”

        萧晖跟玉娥差八岁，萧晖出生时玉娥已然懂事了，非常喜欢这个小弟弟，萧晖两三岁时玉娥还常常带着萧晖往园子里玩，只不过后来再没去过了。

        萧晖仔细回想着姐姐的神情，发觉她竟是真的有几分不喜自己，只是那时候的他没有看出来罢了。

        萧薛氏冷笑，年轻时太宠萧晖，不但把这个儿子宠坏了，还宠得女儿怨怼自己。萧薛氏不觉得自己重视儿子有什么错，但现在女儿真的跟她离了心，连外孙女也不愿意带给她瞧瞧，她又后悔起来。后悔当初没有对儿子太严厉，现在想板正都难以板过来了。

        萧薛氏说：“你刚出生那会儿你姐姐确实很喜欢你，可你又是怎么待她的？两岁摔碎了她最爱的玉佩，三岁抓得她差一点点破相，五岁又撕碎了她辛辛苦苦送给你爹做生辰礼的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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