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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晏爰


一块巨大的玉壁,被凿成书架,上面放的每卷书都用灰鼠毛织就的小袋装束好,燕寻翻了几本,都保存完好。桌面上留在外面的纸笔已是不能用了,轻轻一碰就碎成颗粒,但最上面一张纸上,还留着淡淡的字迹,字不算好,但工整,写的是《击鼓》: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最后署名是:晏爰。

        燕寻看着司空见,道:“在这里生活,所有一切都要妥善保存,要用的物品一概用灰鼠毛装束,这张桌子上笔墨纸砚用完后没有再装回去,主人写下纸条后就离开了,你看,纸张已经变得跟我们之前看到的那只鸟一样了。‘她’写完就离开,并且一直没有再回来。”

        司空见想起爰爰跟她说,她的名字‘晏击’出自《击鼓》,原来‘晏爰’也出自《击鼓》。

        是爰爰吗?曾经住在这儿。

        整个玉室除了套在灰鼠毛袋子里的物品,其他皆敞开而摆,只桌面上两只匣子。匣子像是直接玉璧上凿下的料,随便做成盒子。司空见打开其中一只,见里面装的正是土灰鼠给她吃的乒乓球大小的圆球,这样一盒几十颗放在一起,发出森冷冥幽的荧光,令人胆寒。再打开另外一只,也是一些发光的小球,同样与乒乓球大小,发出的却是森白的光。而且一打开盒子,玉室内陡然一亮,像一下置身□□。

        司空见笑道:“这么一盒夜明珠,是不是要很多银子?”她在心中已经认为这是爰爰的住所,爰爰随手能取几万两银票,存一盒夜明珠好像也不算什么。

        燕寻拿出其中一颗,放在手心,递到司空见面前,道:“这不是夜明珠,夜明珠不如这个白亮,你看,球里面在动。”

        司空见凝目看去,果然,那球除了在燕寻手心留下一片结晶外,中空有流动迹象。她不自觉傻笑两声:“奇怪了,这倒像是气流。”燕寻问:“什么是气流?”司空见回答道:“就是空气的流动,肉眼看不到,通过风的流动、云层的流动,还是有迹可循的。”燕寻继续让她看手心的小球,道:“这个球与这些玉璧一样,是这洞穴内的东西,你看,它像不像是拿到外面去装了你说的空气进来?”

        司空见吓了一跳,‘啪’地合上盖子,室内又是一暗,回到原先洞穴内的昏暗,道:“你开什么玩笑,这什么人啊,还能做只小球到外面装了白天进来,打开就跟电灯似的,啊···打开就跟夜明珠似的。”说着呵呵笑,摆手:“就是人家的宝物。这夜明珠跟你家的夜明珠品种不同。”

        燕寻又站到书柜前要看里面的书籍,司空见不愿意爰爰的地方被别人这样研究,于是左顾右盼,道:“哎,你刚才不是吃不消了嘛,走吧,出去吧,再被那群老鼠堵了路就麻烦了。”燕寻回答:“我刚才是担心你吃不消,才假死引那群老鼠出来。”司空见眼珠子一转,道:“啊,是,我又吃不消了,我们快出去吧。”燕寻斜视她一眼,道:“你知道自己吃的那颗是什么吗?没觉得吃了后力气大增?”司空见这时才反应过来:“我吃的是什么?”燕寻怂肩:“我不知道,你得去问那群老鼠。”

        司空见半天说不出话来,想到那群老鼠喂她莫名其妙的东西,一时又觉得恶心,想吐吐不出来,心里跟猫挠一样。

        算了,走两步透透气。

        司空见走出玉室,门口蹲着那只灰鼠随后跟上,她忍了忍,实在忍不住,回头道:“你老这么跟着我,提醒我吃了个奇怪的东西,你觉得有意思吗?”老鼠没吱声,但蹲在原地没有再跟上去。

        虽估计这四周应该有许多老鼠盯着她,但眼不见为静,在人家的地盘,算了。

        司空见背着手,跟逛公园的老头老太一样,兴致缺缺溜达起来,逛过一个又一个的洞穴,这个好像是练功的?摆了许多的兵器,样样都是用这溶洞的玉石打磨而成,样子倒是像,剑是剑、刀是刀,她抽出一把,‘哐’地往壁上一砍,剑身应声而断,吓得她吐了吐舌头把断剑塞回去。看来这些兵器就图个样式,不知道这洞壁上的痕迹是如何砍出来的,原本凹凸不平的洞壁,被削得跟个鸡蛋似的。这个好像是储藏间,她掀开盖着的灰鼠毛,见下面错落叠着许多箱子,随手打开一口,吓得马上盖回去,又慌忙把灰鼠毛盖得严严实实,吓死人了,一箱子的猫儿眼、祖母绿、凤冠玉石,只晃了一眼,刺得她眼睛疼。这叠成小山似的大箱子,里面该存了多少珍宝?赶紧走,少了什么她还得再卖一次身···

        司空见刘姥姥似的逛了一圈,估计燕寻也该琢磨完了,打算手边的洞穴看一眼就往回走。只一眼,天啊!她看到了什么?

        司空见站在幽深的洞穴口,四周八面的洞穴如一个个张大了嘴的妖怪,呼呼朝她吹着渗人的风~~~她一个正经的医学生,怎么会怕死人呢?对,她不怕,她只是渗得慌,整个洞穴里排得密密麻麻的石棺。不!不能说是石棺,是玉石,或者该说寒气集结的晶体,反正就是一排排整齐的半透明棺材,可以隐约看见几只棺材内的人影,透过那人影,再模模糊糊看到另一侧的石棺。

        这个洞穴是个墓室。葬在这里的人,会像所有掉落在这里的物品一样,比如那只小鸟,会结晶化,然后分解,变成这溶洞的一部分。

        司空见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空旷中说道:“还挺环保。”然后有一个声音仿佛是附和她的声音:“这里葬的是无及山历代掌门。”

        司空见喊了声:“妈啊!”撒腿就跑,随后看到带着笑意的燕寻,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勉强镇定住,道:“走吧,我们要冻死在这里,连棺材都是现成的。我才···”她低头看了下自己的手脚,“我大约才十五、六岁,主要是她要回来我给她整死了可不行。”燕寻不理她的神神叨叨,径直进入墓室,司空见只得硬着头皮跟上。既然跟着,总也不能闭着眼,这一看,就看出点奇怪的。摆在里面的几口棺材,大小雕刻纹路皆不同,甚至是五花八门,乱七八糟,慢慢到后面,大小越来越一致,雕花越来越精美,到洞门边的那两只,已是可以与手艺师父相媲美。

        燕寻道:“无及山只有掌门有资格进这墓穴,他们预知到大限,提早一段时日来到这里,打造自己的棺木。”司空见看着这么多石棺,道:“无及山人口繁茂。”燕寻看了她一眼:“无及山能到掌门这个位置的,都是可独步天下之人,加之不婚不娶保持童子之身,精气不漏,活个百十几岁不成问题,迄今为止,只有出过七位掌门。”

        司空见掰着手指数墓室里的石棺。

        燕寻慢慢踱步过去,道:“前七具棺木形型各异,出自不同人之手错不了,”他站在第八具棺木前,“从这里开始,都出自同一人之手,开始手法生涩,到后面技艺精湛,但刻的手法与角度一直没变。”司空见又从第八具开始数。

        燕寻看着司空见,道:“她一个人生活在这里,是有多孤单。”

        司空见也想到了,叹了口气。这些棺木都是晏爰雕刻,她一个人生活在此,练功、散步、做那些一碰就碎的兵器,训练一群老鼠,她肯定也不喜欢这群老鼠,因为那些老鼠都不敢进她休息的玉室。随着年岁增长,再稀奇的东西也进不了她的眼,她仿佛见到她在空旷的洞穴中游荡,无所事事,然后,开始雕刻棺木,把后面几百年里要用的都给雕好了,或者,她也雕了自己的。可能是出了什么事,她写了那幅《击鼓》,离开了。

        司空见突然觉得心脏绞痛,痛到张嘴呼吸都不能,朦朦胧胧感觉燕寻在摇晃她,她睁着眼睛,豆大的汗珠迷了她的眼,她像一只缺了水的鱼,瘫了下去。

        司空见又做了个梦。她不常做梦,都是沾枕就睡。上回做梦是被月引赶着到无及池边,她都不确定那是不是梦,但这个,肯定是梦。

        她梦到了自己----司空见。

        顶着头鸡毛掸子似的乱发,套了身五颜六色的运动服,脚踩一双老头鞋,睁着圆溜溜的眼睛问她:“你是司空见?”司空见点头。她环顾四周,问:“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又自顾自点头,“若不是到这儿来,我还找不着你。”忽然‘咦’了一声,本就圆的眼睛几乎要瞪飞出来:“你···你···你···竟然将我的身体糟蹋成这样?”司空见低头看身体,这孩子以前营养不良,她穿到这身体后早晚锻炼、饮食规律,长高了许多,该长得地方都长得挺好。

        顶着鸡毛掸子的司空见面露撕心裂肺状,问:“晏击呢?”司空见翻着眼珠想:哪个晏击?鸡毛掸子见她不怎么灵光的样子,再问:“我妹妹呢?”司空见想: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还能知道你妹妹?

        鸡毛掸子彻底无语,道:“我现在是你,司空见,你现在是我,晏爰。这你该知道吧?”司空见摇头,困难地开口:“我现在是晏击。”

        “晏击?”她跺了两步,“哦,我想起来了,我跟晏击换了身份。所以你现在是晏击,晏击现在是晏爰。”她似乎也看明白了,司空见并不知道内情。想了会儿,盘膝坐下,抬起头,道:“司空见,我不知道晏击她怎么跟你说的,她一定是知道你不是我,所以没有告诉你实情。这件事情说起来也简单,但你不是我,所以做起来就比较难了。我大概跟你讲一下,我是晏爰,这儿就是我从小生活的地方,”她环顾四周,眼里是莫名的情绪,继续道:“晏击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怎么说呢,总之我欠她很多。她全家,也包括我爹,被人害了,她要报仇,来找我帮忙,我答应了,于是跟她交换身份替她进了牢房。谁知在牢里,莫名其妙跟你换了个身体。”

        晏爰问:“明白了?”

        司空见没有反应。

        晏爰问:“那你还是继续当晏击,晏爰呢?”

        司空见摇头。

        晏爰突然脸色一变,‘噗嗤’喷出口血。

        司空见眼见自己的身体里喷出血来也是吓了一跳。

        晏爰吐完嘴里残留的血,‘切’了声,看着司空见顶着自己的身体脑袋一副神游太虚的样子,伸手擦嘴角,哀叹一声:“我知道晏击为什么不告诉你前因后果了。你这样的,既动不了嘴也动不了武,也只能当个吉祥物摆摆样子。”司空见看着她,她比自己融入的好,张嘴都是二十一世纪的话。

        晏爰问:“时间不多,你有没有要问的?”

        司空见就搜肠刮肚地想,她有什么事情要问的?

        晏爰崩溃:“算了,你别想了,等你想明白我血都吐干了。你那边一切都好,你那些三姑六婆的亲戚,整天烦你妈的,我挨个收拾了遍,你妈不开饭店,跟你爸旅行去了,你那房子吵的要死,我住不了,想卖,结果一打听,竟然是租的,瞧你混的这日子!我给买了个小别墅,其他不说,有个当大厨的邻居,真的是奥利给。等你回去肯定得感谢我。”

        晏爰说着又喷出口血,她也不当回事,嘴角一抹,站起来:“我得走了,等我功力再恢复些再找你,我妹妹你一定要照顾好她,算了,你也照顾不了,别让她死了就行,我尽快想法子跟你换回来。啊,对了,我给你准备个礼物,你····”

        话没说完,晏爰的身影斯啦啦就跟信号不足似的的消失了。

        司空见跟诈尸似的蓦然睁开眼睛‘簌’地坐起来,瞪着眼睛找晏爰。燕寻喊她:“晏击!晏击!”她拉住燕寻的袖子:“晏爰呢?”燕寻皱眉。司空见一脚踢开被子下床,就是这间玉室,刚刚晏爰就是站在这个位置,司空见走过去,站到中间空旷处。她刚才吐了血的,地面却一点儿痕迹也没有。又走到她盘膝而坐的地方,问燕寻:“你刚才见到晏爰了吗?”燕寻只是看着她,默不作声。

        司空见突然泄了气,原来是这样啊。

        她才想要去找的答案,原来是这样啊。

        在这里,她就是晏爰啊,要找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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