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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上古土灰鼠


清晨,猎户老吴向众人告别,他的家需要翻过好几片山头。阿琈与父母、书生齐乐、司空见,一起送他出门。老吴再次感激,道:“咱们就此别过,一月后的秋祭老吴定是要再来的,到时再喝个痛快!”阿琈的父亲比一般的农户要多些文雅之气,日常爱小酌几杯,儿子不在近旁,略显孤单,老吴虽一介猎户,但无及山的人都识得些许字、能论两句诗,也好酒,所以彼此间倒是多了个朋友。拱拳道:“山水有相逢,吴老弟他日来,我再启一坛梨花白。”寡淡的生活中突然有一酒友,已是开了两坛梨花白。老吴大笑:“如此甚好。”

        与书生作别,因他俩都是阿琈‘捡’回的,难免惺惺相惜,书生不等他说,先开口道:“我这腿再有月余也该好了,我在此等吴兄来。”

        阿琈与司空见是女子,是以老吴并没有说什么,只抱拳作礼,转身大步离开。

        无一丝离愁,甚好。

        司空见很喜欢。

        隔日,与书生作别,背一大包裹,道:“相逢已偶尔,有缘他日江湖再会。”书生讶异,司空见被捡时日不多,中间又走丢了几日,仔细想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开口与他说话,还是告别。虽有些不伦不类之感,但还是面不改色与之寒暄几句,譬如‘如此匆忙’之类。

        司空见又一一与阿琈的娘与阿琈作别,阿琈的爹一早去了邻村,没机会见识。她声情并茂,背诵了几首离别诗词,等着他们回应。阿琈她娘比起阿琈目瞪口呆、勉强镇定的样子不遑多让,结结巴巴表示:欢迎下次来玩。司空见点头,微笑,极其礼貌。

        阿玹没有出来送行,司空见想了想,将包袱往肩上怂了怂,又回屋去找人。门口三人默然对望,阿琈苦笑,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门,随后跟进去。

        司空见在阿玹房门口张望,没人,便退出来,见后跟来的阿琈,道:“阿玹不在,你见到跟他说一声,就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阿琈抬头看屋顶,瓦檐上一人站着远眺,正是阿玹,轻声道:“我哥哥在那呢,你自己说吧。”司空见点头,抬起下巴高声又说了一遍。阿玹似才收回神思,衣袂不动,轻飘飘一跃,站在她面前,一双眼沉着看着她。

        阿琈咬唇,自日前被她撞到司空见在阿玹床上,她便有意回避,更不敢跟别人说,可在阿玹前装不知道又很是尴尬,只好避着他。这时司空见突然要走,再不说也不行了,期期艾艾道:“哥哥,我原想请你带··带她去见一见三长老,她在寒地不怕冷,若长老能找到原因,我们也无需日日去寒地,我们····”阿玹打断她,问司空见:“去哪?”司空见回答:“寒地,今天阿琈不是要去吗,我跟她一块去。”阿琈‘啊?’了一声,“你···你适才不是跟我们告别?”司空见回答:“出门跟你们说一声。”

        阿琈扶额。

        司空见昨天见老吴告别,回忆自己活了三十多岁,从来都是说走就走,要回就回,跟人交代一声这种事情着实没什么经验,是以学了一学。

        阿玹道:“走吧。”

        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着阿琈道:“她的事情,你不必理会。”

        阿琈在心里打结,无及山弟子不禁婚姻,但被选为无极山传承的弟子是不能有儿女情长的,历代掌门、掌门座下弟子、长老,不曾有一人有过家室,这也是无及山不成文的规矩。阿琈是三长老选中的人,这在无及山无人不知。自己稀里糊涂带回的人,竟然····而她,只能装作不知道,这个选择,其实就是帮阿玹隐瞒,可是这种事情,能瞒多久?最重要的,阿玹,他似乎很坦然,不想瞒也不想藏。

        阿琈与阿玹并不亲近,准确的说,阿玹不与任何人亲近,可是妹妹对于哥哥天然的崇敬并不会因此减弱,她朝他的背影问:“哥哥,三长老是让你回来主持秋祭吗?”

        秋祭是无及山最重要的一节,在秋日的最后一天,这一天并非年年相同。二长老观天象定出日子,秋祭后整片山脉会被白雪流云所掩盖,持续三至四个月,直到春季到来。所以,秋祭既是祈福,也是祈祷,是无极山最隆重的日子。往年是三长老带领无及山众弟子行祭祀礼,今年开春之初三长老就将他门下大小事物皆交由阿玹处理,秋祭前阿玹回家来,家里就猜可能是为祭祀回来,是以阿琈这样问,实际是要提醒她哥哥:你是为祭祀回来的。

        阿玹回答:“那个不重要。”

        阿琈震惊后跑出,阿玹这个样子,肯定是瞒不住的,三长老知道是迟早的事,她要先跟她娘交下底。却被大门外的一幕惊地张了张嘴发不出声,心里一个声音喊:“完了!”

        门外站着她娘、齐乐、来约她的阿千、来找阿玹的阿蹃、路过的几名邻居,齐齐瞪着蹲在地上的阿玹,他道:“上来。”司空见又将大包裹往肩上怂,道:“我带着你不方便。”阿玹道:“我会轻功。”司空见回:“我不需要。”

        一回一答,旁若无人。

        阿玹不是燕寻,司空见不需要刻意讨好,所以,她只是挑了下眉,自顾自离开。阿玹在司空见走远后,站起来,众目睽睽下,跟上去。

        阿玹以日前司空见在树林里迷路时的姿态不远不近的跟随。司空见向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对于无及山人却没有好感。前有月引强迫她来无及山,现有阿玹明目张胆肆无忌惮的尾随,他说他不是变态,对于她来说,就是变态,可惜无警可报,动手她必输无疑,这还是人家地盘,实在憋屈的很。

        走了三天,才走到阿琈与阿千驻守之地,看到四名少年在合力围攻一只大型长毛动物。估计是那体型惊到司空见,她愣在原地,傻呆呆看着。这只灰色毛发形似袋鼠的动物,力大如牛,四人一时无法制服,只是绕着圈左一掌右一掌地游斗。动物被带着边转圈边猛冲,一时冲不出去,但也不曾受伤。它瞪着圆而小的眼睛,知道讨不了好,想找个漏洞,四下瞻望突然瞧见远处的司空见,突被施了定身法般停了所有动作。阿千找准时机,跃上扭住它的一只爪子,它也没反应,其余三人依法制住另外三只爪子。

        动物任由他们抓着,扭着头,黑呼呼的小圆眼朝司空见的方向,嘴里发出弱弱的一声:“吱~”

        阿千才看到司空见,喊了声:“傻子,把那边绳索递给我!”司空见走过去,捡起旁边一堆网具中间的绳子,还没下一步行动,那动物突然发出‘吱~吱~’两声悲鸣,庞大的身躯弹起向下两次,四人被一同甩开!动物带着滚圆的身体朝司空见猛扑过去。

        人在面对突如其来的危险时通常会吓傻,会发懵导致身体行动受制,但司空见不会,她长期训练养成的瞬间反应是不受大脑支配的,是身体的本能。但现在,她没有动,奇怪的熟悉感,比她初到这里更强烈,随着那动物朝自己扑来。

        阿琈看到动物朝司空见扑去,来不及惊叫,动物被丈外瞬时既到的阿玹和身撞开。这一撞之下,动物仰面倒在一片山石上,山石碎成小块倒塌下来埋住半个身体。动物无知无觉继续往司空见身上扑,阿玹也并不是真的要伤害它,双掌合并劲力分发,庞大的身躯又被震开,这次撞的更远,哗啦啦撞碎的山石几乎要埋了它。

        动物似长了铜墙铁壁,不怕疼不怕撞,沾地就起,疯了似的往司空见身上扑,又一次一次被阿玹打飞出去。

        阿琈等人瞧得胆战心惊,他们日日来寒地就是为了捕这种上古土灰鼠,都知道土灰鼠力大无穷、皮毛厚实、刀枪不惧,但这样发狂的土灰鼠谁也不曾见过,原来平日里土灰鼠都是打不过就溜,溜不了被抓也就抓了,并没有拿出十层十的力气。即便如此,他们也得四人一组与之缠斗良久,现下这般发狂的模样,别说四人,就是来十人,也抓不住它。

        阿千更是瞧得面如土色,他总自负天赋非常,样样都比别人做得好,很是看不上阿琈等人,对于只当个末尾弟子很是不甘愿。所以总想找机会往山上去,万一被哪位慧眼的长老看上了呢,像阿玹那样。现看了阿玹的手法,只觉平日实在是自欺欺人。阿玹只是那么清冷冷站在那傻子面前,挥袖抬手风姿轻飘,那土灰鼠一次比一次跌的远,若是自己,尽全力一击也不能将它震飞出去。不!一定要去山上!一定要见到三长老,阿玹就是因为拜了三长老为师,才能学如此上层功夫,他也一定要上山。

        现下,就有个绝好的机会。

        土灰鼠不知道第几次被震出去,终于不再扑来,似已力竭,眼睛仍旧滴溜溜瞧着司空见,低声‘吱吱’叫着,往前一趴,身体随着呼吸起伏。

        阿千呼唤一声,拿上绳索,绑了土灰鼠的四肢,它也没有反抗。司空见站在一旁,阿玹不知道为什么朝她解释:“他们只是要它毛发,不会害它性命。”

        几个少年果然取来刀具,从土灰鼠脖子开始,剃下它灰色的长毛。利落剃完装入袋子,解开缚着土灰鼠四肢的绳索,面露喜色。

        再看那土灰鼠,只留了头与爪子上的毛,连一条尾巴都被刮的干干净净,露出森白的皮,几处多肉地方没有刮好留了些参差毛发,被皱成褶子的皮子盖着,越发不太雅观。

        司空见‘噗嗤’一声,看着土灰鼠生无可恋的小眼,忍住笑意,道:“它害羞了。”

        阿琈与阿桃也不太好意思,跟司空见解释:“土灰鼠是极有灵性的,日常躲着人,又会遁地,轻易抓不到。”司空见接话:“好不容易抓一只,就可劲的薅毛对吗?薅秃了都。”说着忍不住笑起来,看着没有毛的巨大老鼠,真是又可笑有渗人。

        那土灰鼠似能听懂人话,将毛茸茸的脑袋拼命往胳肢窝里钻,露出只眼总瞪着司空见,又瞧拦在司空见身前的阿玹,倒底撞疼了,不敢再上前,或许也是难为情,趴了一会儿,四爪着地跑开。跑了一段又回头,看了眼司空见,终于翻过石坡,跑远了。

        司空见看着土灰鼠跑远的方向,突然说了句:“它认识我。”

        阿千‘哈’地笑了声,道:“那可恭喜你。”

        阿琈看了眼自己的哥哥,咬了咬唇,道:“能在寒地生存的只有上古土灰鼠,传说它们是孟极驯养的小兽,是无及山最初的主人,能通人性。我们为了过冬要取它们毛发,但从未伤它们性命。有一次一位师兄戏耍惹恼了一只土灰鼠,结果那土灰鼠记仇,趁师兄来寒地,抓了他,学着我们的样子,剐了他···他全身的毛发···”她说着脸红起来,又看了阿玹一眼,说不下去。阿千挑眉笑着替她说:“土灰鼠可没我们这样好的手艺,直接用石头给他剃,刮得全身血淋,惨不忍睹,还剥了他的衣服···”阿桃打断他的话,道:“后来那位师兄被救回去,自觉丢脸,出山历练去了。所以,土灰鼠最是记仇,可不能让它认得你。”

        司空见歪头抿唇,看着阿玹,道:“你惨了。”他刚刚把那只土灰鼠打的这样惨,肯定是被记上了。阿玹也看着她,面色木然,眼神冰冷,却隐隐勾了勾嘴角。

        她的眼神那样狡黠,他知道她脑子里想到什么,她在想他被土灰鼠抓了剥光衣服刮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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