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心愿
原本脑子一片空白的花卷竟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跟着旋身的刹那，看准时机，右手拔剑出鞘，雪亮弧光扫过，剑已飞出两丈有余——
江游眼底划过游刃有余的锐意，瞬息之间，已凌空追上了那剑光。
但看他双脚一踩，将剑身下踏，立时长剑贴雪而行，霜刃过处，一道剑光在煎盐叠雪般的白茫中飞流，似于雪涛中开出了一线天光！
花卷没有在剑身上立足的本领，只能用双臂紧紧圈住江游的腰身，只觉自己好像在御剑而飞。
此时此刻，她的三魂七魄找回来了，烦恼却还远远追不上他们的速度！
“哇——”花卷这才真正理解江游朋友口中的痛快二字，兴奋地高呼起来，体会掠过耳畔的风，享受仿佛什么都能抛到身后的快意。
江游微微侧头，瞥见她那毫无顾忌上扬的嘴角，还有那犹如星河流淌的眼波，心口处怦然一震，旁的声色光影刹那凝结，化作一片黯淡模糊的虚影。
只有花卷的眼角眉梢和泠泠笑音依旧粲然动人，悦耳飞扬。
这便是人生得意须尽欢吗？可他近来也无甚得意之事，但也总不能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吧……
“阿行？阿行！快停下——”
“咳！”
怔然出神间，胡思乱想的江游被花卷大力一勒脖子，才惊觉一个没留神，坡底已经近在咫尺！
“小心——”
坡底势缓雪厚，剑行艰涩，失了平衡。
摔进雪里时，江游将花卷护在怀中滚出一段距离，才在一片平坦的雪地上停下。
这真是乐极生悲的典范。两人都滚得一身是雪，尤其是花卷，斗篷丢了，发髻也散了，很是狼狈。江游在鬓发凌乱，神色还有发懵的花卷上方撑起身，愣了片刻，才猛地往旁边一倒，仰躺进柔软的积雪中平复紊乱的气息。
见他如此，花卷也不爬起来了，刚经历了那么惊险刺激的滑雪，现在自己是热血沸腾，一点儿都不冷。她索性扯了已不成样的髻，将师姐送的发带随手在手腕上一缠，就这么和他并排躺在雪里，望着苍穹。
今夜的星芒月辉都似被风雪洗过那样明澈，发了一会儿的呆的花卷见月将行至中天，赶忙双手合十，闭眼轻念。
江游等她重新睁眼，才随口问道：“许愿了？许了什么愿？”
“对啊！”花卷点点头，侧过身来枕着臂看向他，“我许了一个只有你可以帮我实现的生辰愿望。”
能感受到她浅笑盈盈的目光正专注地落在自己的侧脸上，江游眼梢眯起温柔的弧度，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还有这种愿望？那你该直接对我许。”
“好啊，那我就向你许愿，希望这次延长的考察期结束后，卷卷门的留待考察能通过！”
没料到她会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怔愣片刻后，江游也意识到了，这并不是她真正许下的心愿。
这是在给他下套呢。
他不恼反笑，歪过头与她对视，语气轻松却不似玩笑：“这个愿望会实现的。”
尽管还没正式宣布过，但楚去辞私下里早就和江游通过气了，非但不会取消卷卷门的参评资格，还要在考察报告中特书一笔，把卷卷门作为“改过自新”的典型来树立，以劝勉更多还需努力的门派。
“真的？！”花卷眸子微微睁大。
江游带着笑把话音拖长，给这只慧黠的小狐狸提前吃了个定心丸：“真的——”
套话成功的花卷藏不住欢喜，又觉得不好公然嚣张，便背过身去，捂脸偷笑够了，这才重新躺平，和刚刚听过自己心愿的星月遥遥对望。
她真正的愿望可贪心多了，希望来年生辰时他们五人还能再聚，希望今年缺席的师父不会再缺席，希望那时还陪在自己身边滑一场雪的人依旧如故，希望每个她爱的人都能得偿所愿……
“没有烦恼的感觉真好。阿行，谢谢你。”想到这儿，花卷笑得弯了眉眼，“对了，我们买架大点的雪车藏到顶上的石穴里吧？毕竟把你朋友的弄坏了嘛。”
“好啊。”江游笑应她，觉得坏得值。
“嗯……不对，得买两架。这样下次再来，我们就能一起滑了。”
“好，那就买两架。”他又想都不想地应了她。
可应过之后，两人之间忽然陷入了长久的默然。
因为并不是每个约定里的“下次”都会有结果……
江游的眉心渐渐紧锁，最后一咬牙坐直起来，决定择日不如撞日，这会儿四下无人打扰，这或许是个道出真相的好时机。
他并不敢回头去看花卷，只是沉着声道：“花卷，其实我……我不是衡武司司官，楚去辞才是。我是魔教的少主江游，我并不是想混进来捣乱，影响你们门派的分值和排名，只是想看看其他门派到底是怎么卷的。”
片刻的迟疑过后是一气呵成的坦白，可江游忐忑地等了又等，既没有等到花卷怒而拔刀要单挑的骂声，也没等到她失望到拔腿就走的脚步——
身后静悄悄的，只有浅而均匀的呼吸声。
江游转头去看，花卷不知何时已经蜷起身子，睡得迷迷糊糊了。
“哎！”江游重重地叹出一口气，又自嘲地摇头失笑，不知该怪自己运气不好，选错了时间呢，还是该怪花卷不负责任，居然在把气氛烘托得这么到位后，一声不吭就睡过去了。
后半夜霜寒露重，隐有风雪再起之势。
怕花卷多待着凉，江游起身捡回斗篷，把花卷扶起来替她披好系上，又轻手轻脚地把人背上，托稳了往回走，顺道把插进积雪里的剑也给拔出来，反手归回鞘里。
女孩儿其实很轻，加上一刀一剑也重不到哪儿去，可少年人背着她却走得很慢，好似每个步子都极沉，一脚结结实实地踏进雪里，踩稳了才继续向前。
身后月光照彻，江游的脚印很快又被落雪模糊了痕迹。
趴在他背上的花卷睡得并不安稳，梦中她又回到了那个黑魆魆的牢笼，恍惚中睁眼，却又瞧见了江游微抿起的唇，那弧度真好看。
“阿行……”
一声梦呓似的呢喃，花卷的胳膊收了收，把冰天雪地里唯一的温暖抱得很紧很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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