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两全其美

阚江川将依念带出来，两人离开分/工/委的院子。他们是提前退场，路上静悄悄地没有行人，阚江川攥着依念的手，十指紧扣，一言不发。

        “好了，就当吃了个苍蝇，吐出去就好啦，恶心也就一会儿，犯不上跟自己过不去。”

        “嗯。”阚江川吐出一口浊气，攥紧了依念的手：“你说得对，今天过节，咱别让这种人搅了咱们的兴致，今晚兵站还放电影呢。”

        “那快点儿回去呀。”依念也来了兴致。

        “十点呢，现在才八点多。”

        依念的脚步猛地定住了：“真这么晚，还让人睡觉不。”

        “你可以选择关上窗户睡你的。”

        “那还是先看一会儿吧，困了再说。”依念被拉着进了兵站大院。

        院子里已经零星坐着几个披着皮大衣的战士，“这就在等着啦？”依念问。

        “反正也没事儿，坐那等着呗，还能唠会儿嗑，咱进屋等着，这高原上早晚温差大，晚上冷。”

        夫妻俩住的客房窗户正好对着球场北面的篮球架，“一会儿他们会在篮球架下面拉一块幕布，等天黑就放，你先躺一会儿，刚才跳舞也挺消耗体力的。”阚江川坐在床边和依念说着话，不时向窗外扫一眼。

        外面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嘈杂的声音从窗外清晰地传了进来。“你还记得我在电台朗诵的那首诗吗？”依念躺在枕头上看着阚江川，双眸如星般闪亮。

        “怎么不记得，我还想着赴你这‘天地之约，共瞻星河’呢。”

        依念羞赧地用手背挡住眼睛，轻笑道：“这天十点都不黑，上哪去找星星去。”

        “要不咱哪天半夜起来？”阚江川眯着眼笑。

        “你省省吧，大半夜爬起来就为了数星星？”

        “哈哈，也是。要不咱一会儿出去，一边看电影一边看星星，两全其美。”

        在阚江川的鼓动下，夜幕降临的时候夫妻二人穿着棉衣、披着皮大衣出了房门。也不走远，就在自家窗外的台阶上，依念坐着小板凳，阚江川扯张报纸坐在台阶上。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多，战士们披着皮大衣在不算大的篮球场上席地而坐，等着电影开演。

        少顷，银幕挂起，在夜色彻底降临的时候，白色幕布被投上清晰的影像。依念坐在后面的台阶上，又加了个小板凳，正好居高临下，“能看清不？”阚江川转头问道。

        “太能了。”

        正片之前放了两个新闻纪录片，为的是让干部、战士了解国家发生的大事、新鲜事。接下来放映的是八/一/厂五九年元旦上映的电影《海鹰》。这个电影两个人刚结婚的时候在沈城看过，依念转头问：“这里放映的都是老片吗？”

        阚江川点点头：“差不多吧，兵站这里到了夏天一个星期能放三、四场，就那些老片循环放，主要是放给过路的部队看的，偶尔年节的时候拉萨大站的放映队下到各个兵站，能带来几个新片。”

        依念点点头，这是她到达兵站之后第一次在夜幕完全降临的时候逗留在户外。“都说来到这里距离天空更近了，似乎可以伸手触碰到天上的星星，不身临其境还真感受不到它有多真实。”

        “这回看到啦？”阚江川转头看着依念托腮凝望的神情。

        “嗯，还好今天是个好天。”依念静静地望着咫尺星空，眼前的景象是一幅完全有别于内/地的画面，她甚至不用去仰头，就能将这幅画尽收眼底。这幅画卷里的星星比平时看到的要多得多，也大得多、亮得多，每颗星星都似乎向你扑面而来，星河流动，像是要把人带入浩瀚的宇宙，其实只为引领你奔赴爱的伊/甸。

        “你说电影里、小说里要是描写男女主人公看个星星月亮还得跑到山顶上、房顶上，我们直接在家门口就看到了，多方便。”阚江川将双肘横放在膝盖上，偏头看着依念：“你说现在要是有个相机多好，把你和星星一起拍下来。”

        依念回过神来，也单手托腮冲他笑：“你还挺文艺，可惜没那个条件。”

        “是啊，只能遗憾了，这么美的画面，多可惜。”

        “行了，浪漫又不能当饭吃，不还得过着牛郎织女的生活吗。”依念的脸上难得闪过一丝忧伤，也只是一闪而过。

        阚江川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妻子，伸手搭在依念的手背上，安慰道：“会解决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此时，银幕上的男女主人公正坐在海边的礁石上做着出征前的告别，海浪拍打着岸边的礁石，画中的人在互述衷肠，银幕内外的画面何其相似

        进入五月，高原上正午的阳光愈发灼人，依念端着两套餐具和阚江川一起去了食堂，今天是五四青年节，来食堂的人还真不少，大部分是来往车队的人。夫妻二人打好饭菜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

        “阚江川，真是你呀，我还以为看错了呢。”

        夫妻二人同时抬头，站在面前的人端着饭碗又歪头看向依念，“你是小依对吧？你到通校来的时候我见过你。”说着一屁/股坐在阚江川的身边，阚江川笑了：“是你呀老曲”抬头又对依念说：“你可能不记得，他是我们通校的同学，我们一个连的。哎，我说老曲,咱俩这一晃也有三年多没见了吧，听说你分配到xx分区当参谋了，这是去哪？回去探亲？”

        “哪呀，我调下去了，回内地，具体去哪还不知道，到了办事处就知道了。”

        “你调下去啦？这好事儿呀。”阚江川一边说着还不忘和依念交换了一下眼神，夫妻二人之前的想法看来没有错，依念真的没有在这里就业的必要了。

        “嗯，咱们学校进藏的这些同学已经有两三个调下去了，肯定还会有，只是时间早晚的事。”

        “我知道，我接我老婆上来的时候在安多就听说苏茂田要调下去了。”

        “那小依来只是探亲吧？千万别在这找工作了。”

        “是啊，我们本来还想借着探亲的机会考察考察呢，现在看来没必要了，说不准我什么时候也动了呢。”

        两个老同学趁着吃饭的半个小时边吃边聊，依念在一边安安静静地吃着饭，也不插话。

        “我们这几辆车赶路，没跟车队一起走，一会儿就出发。”老曲遗憾道。

        “再见面又是天南海北，我送你到车场。”阚江川抬头对依念道：“念念，你吃完就回屋歇着，我去车场送送老曲。”

        依念点点头同老曲道了别，阚江川陪着老曲向车场走去。

        “哎，我跟你说件事，老阚”老曲回头向食堂望了一眼道。

        “啥事这么神秘？”阚江川转头看着他。

        “刚才你老婆在我没敢说，怕吓着她。”

        阚江川神色一凛：“怎么啦？”

        “你还记得咱们学校的郑江吗？”

        “当然，我们是一个班的，就住隔壁，我们俩站排还紧挨着呢，他怎么了？”阚江川站定不动了。

        “他牺牲了”

        “什么？”阚江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牺牲了。”

        “这什么时候的事儿？”

        “去年年初吧，本来当时形势已经稳定了，他那天是坐着平/叛部队的车去执行任务，而且坐在最前面的指挥车里，结果这辆车超前了，后面的部队没跟上，意外中了小股叛/匪的埋伏，这一车的人都牺牲了。”

        阚江川舌头抵着后槽牙半天没有出声，这是他进藏之后听到的第一个熟悉的同学、战友牺牲的消息，之前在朝鲜的时候也经历过痛失战友的情况，上一刻还在嬉笑打闹，下一刻就是阴阳两隔，甚至他自己也经历过几次与死神的擦肩而过。

        有一次阚江川刚接班，电台就放在防空洞的窗前，他还没来得及坐下就听到半空中传来炸/弹降落的声音，因为炸/弹降落时会发出十分尖锐刺耳的“嘶嘶”声。由于长期处于这种恶劣的环境下，阚江川和他的战友们早就练就了识别飞机飞行意图的本领，只要飞机一直平稳地在空中飞行，那就不是冲你来的，你可以大胆地干你的活，一旦飞机左右晃着翅膀，甚至有的飞机超低空飞行，都能看到飞行员在向下瞭望，这个时候就要警惕他在寻找目标准备投弹了，有时是投炸/弹，有时是□□，有时会直接俯冲扫/射。

        平常这种“嘶嘶”的尖啸声是在先听到飞机的轰鸣声，飞机在头顶上降落之后才能听到，那天非常奇怪，在没有发现任何飞机降临的迹象的情况下，几秒钟的时间炸/弹就落下来了。阚江川习惯性地蹲到桌子下面，炸/弹落在了前面的山脚下，阚江川所在的电台是在半山坡，炸/弹炸开后炸药和弹片都是呈扇面形向上飞溅的，正好有一个弹片砸破窗棂，飞进屋内，一条灼热锋利的钢板重重地嵌入后面的松木柱子上。这个角度与刚才阚江川所站的位子完全重合，且正是咽喉的高度，如果他不及时蹲下，现在早已身首异处了。后来阚江川将这块宽十公分，长十九公分的弹片用报纸包好一直带在身边，本来是想带回国，做个纪念的，后来在部队换防的时候遗憾丢失了。

        这只是阚江川历经凶险中的一次，关于这种经历他一次都没跟依念述说过，今天再闻战友牺牲，内心自是感慨颇多，看来为了和平与安宁牺牲是在所难免的，只要活着的人还记得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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