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狼孩
漆黑的夜空上，散落了点点珠光。一片灰蒙蒙的淡云，掩盖了清冷的月光。唐曼云坐在地上，用脏兮兮的袖子，擦着眼泪。她环顾四周，重重树影随风摇晃，像一只只冤死的鬼魂，正要向她索命。
唐曼云哽咽道：“有没有人呐，救命啊！”
她竖起耳朵，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是什么动物，正在悄悄地接近。
唐曼云咬着嘴唇，身体微微颤抖着，心里是后悔极了。
原本，她是肉联厂主任家的闺女，父母恩爱，上头有一个哥哥，把她宠得如珠如宝。她长相明艳动人，头脑聪慧，一路读到高中，认识了一个干部子弟，余嘉树，一颗芳心也就落在他的身上。
余嘉树家境优越，长得丰神俊朗，仪表堂堂，很受女孩子喜欢。因为局势混乱，家里人想要保护他，让他成为一名知青，下放到‘小棠村’这个地方来了。
唐曼云心里爱慕他，顶替了哥哥的名额，提前疏通了关系，跟着跑到‘小棠村’里来了。因为她手头宽绰，有不少粮票肉票，时常给余嘉树送吃送喝的，还拉拢了知青院里的人。余嘉树为人高傲，对她有些不冷不热的，但两人的关系还算亲近。
没想到，村尾的破落户罗薇薇，因为不想嫁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光棍，上吊自杀了，醒来以后，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不但变得知书达理、落落大方，还想尽办法说服了懦弱的父母，退掉了亲事，分了家，带着父母从老宅里搬了出去，住在一间破烂的土胚房里。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余嘉树与罗薇薇越走越近，两人凑在一起，你给我一个馒头，我给你一个地瓜，在苦闷的生活中，抓住一丝快乐的光芒。
唐曼云嫉妒不已，明明是她先追求余嘉树的，罗薇薇横插一脚，实在是太可恶了。她从叶悦心嘴里得知，余嘉树跟罗薇薇偷偷在后山见面，估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唐曼云得知消息后，悄悄地坠在罗薇薇的身后，进了深山。一个晃眼，罗薇薇消失不见了，唐曼云心里着急，不小心拐了脚，蹲在地上嚎啕大哭。直到夜深了，也没有人发现她的踪迹。
唐曼云抱着自己的脚，抖着嗓子，泪眼滂沱地哭道：“救命啊，有没有好心人搭救我呀。救命啊！爸爸妈妈，我想回家了。”
忽然，一团黑影慢慢地移动，拨开茂密的草丛，发出极轻的声响。
唐曼云吓了一跳，在地上一滚，惊呼道：“什么东西！救命啊！不要过来。”
她捡起两块石头，漫无目的地扔了过去，尖叫道：“不要过来，救命啊！”
那团黑影越走越近，唐曼云胆战心惊，挣扎地起身，又跌倒在地上。只能趴在地上，慌慌张张地向前爬着。
忽然，有东西碰了碰唐曼云的脊背。唐曼云打了个寒战，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模糊的人影，像狼一样蹲在地上，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唐曼云见他一动不动，抬起头辨认了一会儿。他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衣裳，头发乱糟糟的一团，挡住了整张脸庞。身上汗津津的，发出一种难闻的气味。
唐曼云犹犹豫豫地问道：“你是狼孩？”
她记得，‘小棠村’里有一个特别的存在。有一个小男孩，父亲在他两岁的时候去世了，不到半年，母亲跟人跑了，一直由爷爷奶奶带大。后来，这个男孩不慎走失，直到八年后，才被一个老猎人找到，发现他跟着一群野狼活动着。村民们不忍他在外面流浪，组织了人手，把这小男孩搭救了回来。只是，那时的他已经十三岁，不会说话，不会写字，行为举止都像一头狼。爷爷奶奶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把他的野性去掉一些。因为小男孩的屋子，都被叔叔们占用了，且他不合群，时常一人跑到深山里去。于是，村长把山脚下的一间茅草屋，拨给他住，好让他有个窝待着。
那团黑影没有吱声，拿起一根树枝，戳了戳唐曼云的身体。
唐曼云喜出望外道：“你知道怎么出去，对不对？你快找人来救我啊！快去！我回头拿糖给你吃。”
狼孩看了她两眼，曲着身体，往前走了两步，示意她跟上。
唐曼云抱着自己的腿，皱着眉头说道：“我左脚拐了，走不动。”
狼孩瞄了她一眼，如一阵风似的，窜进了森林里。
唐曼云连忙喊道：“喂喂，你别走啊，你去哪儿？”
她拍了一下地面，哭喊道：“你回来啊，我话还没说完呢！救命啊，我怎么办才好啊！”
过了许久，漆黑的森林里，亮起一道火光。
“有人在吗？有人吗？”
唐曼云心中一喜，喊道：“我在这啊！这儿！”
一道黑影快速奔来，还带来了一串脚步声。
朱猎户跟朱婶子，拎着两个火把，快步赶了过来。
“真的出事了。我就说了，狼孩不会骗人的，肯定是有人出事了。”
“这，这是唐知青，你怎么在这儿？”
唐曼云哭花了脸，伸长手臂说道：“婶子，救我！我的脚拐了，走不动。”
朱婶子立刻走了过来，弯下身子问道：“唐知青，你怎么弄成这样子，真是可怜见的。”
唐曼云说道：“我上山来摘野梨，没想到迷路了，还弄伤了脚。幸好你们来救我！”
朱婶子说道：“是狼孩跑到我们家里来了，一直指着山上，像是有要紧事，我们便上来看看了。”
她灭掉手中的火把，握着唐曼云的手臂，把人搀扶起来。
朱婶子说道：“来，我背你下山。”
唐曼云连忙说道：“谢谢婶子，不用了，我慢慢走就行了。”
朱婶子笑道：“你客气什么啊，还没一头野猪重呢。快上来！”
唐曼云身心疲惫，在山上坐了许久，从脊背涌起一股寒意。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身子一歪，趴到朱婶子身上去了。
朱婶子身体粗壮，做惯了农活，轻轻松松的，就把这个小姑娘背在身上了。
众人一道下山，到了山脚，狼孩站在原地不动了，看了唐曼云一眼，转身就跑了。
唐曼云小声说道：“他就一直住在山里，家里人不管么？”
朱猎户说道：“姜家人口多，小孩也多，狼孩跟他们合不来。他自己住在山上，也活得轻松自在一些。你不用担心。”
唐曼云叹息一声，觉得他有些可怜。
众人往知青院走去，冷风一吹，唐曼云的手臂竖起一根根寒毛，身体忍不住抖动。
朱婶说道：“你这是哪里不舒服？山上湿寒，你回去得喝一碗姜汤才行。”
唐曼云觉得自己的脑袋发热，迷迷糊糊地说道：“知道了，谢谢婶子关心。”
走到知青院里，发现院子里摆着几桌席面，年轻的男女们，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说着话。
唐曼云望了两眼，一颗心直往下坠。
叶悦心连忙迎了上来，着急地问道：“曼云，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唐曼云吞了吞口水，冷声说道：“我到山上摘野梨了，不小心迷了路，拐了脚，幸好朱叔朱婶搭救我了。你们这是在干嘛呢？”
叶悦心挠了挠脸皮，不太好意思地说道：“这个，今天是薇薇生辰，她捞了一桶鱼，想跟大家一起庆祝。我，我们，以为，你出去玩了，没想到你这是出事了。”
知青院的人，都知道唐曼云与罗薇薇不合，以为她特意躲开了。
唐曼云忍不住开口说道：“她是我们知青院的人吗？人家给你们一点吃的，就巴巴地凑上去了！”
叶悦心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说道：“曼云，你别说了。”
余嘉树拍着桌子，站起身来，呵斥道：“唐曼云，你胡说什么！我们聚在一起吃饭，碍着你什么事了？”
唐曼云泪眼婆娑地说道：“我哪句话说错了，她是我们知青院的人么？”
罗薇薇站起身来，揪着衣角，柔柔弱弱地说道：“是我不好，打扰到你们了，我这就回去。”
余嘉树拉住她的袖子，安慰道：“你别走。我们也不是‘小棠村’的人，还不是一样住在这里，你不用管她。她这是发疯了。别理她。”
唐曼云气得眼泪直流，心痛不已。
朱婶子怕他们吵起来，连忙问道：“唐知青，你住哪间房？你饿了一晚上，快回去休息吧。”
唐曼云咬着嘴唇，往旁边指了指，哽咽道：“那边。”
叶悦心说道：“婶子，到这边来。曼云睡在这儿。”
朱婶把唐曼云放在床上，关切地说道：“你的脚都肿了，拿点药酒擦擦。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
唐曼云点了点头，感激道：“谢谢婶子，我改天再好好答谢你们。”
朱婶摆了摆手，豪爽道：“小事一桩，不用记挂在心上，我走了。”
等她离开后，唐曼云扑倒在床上，嚎啕大哭。她知道自己，是被罗薇薇耍了，有苦说不出来。平常跟她玩得好的知青，因为那么一桶鱼，竟然站到罗薇薇那边去了。
叶悦心走了上来，拍着她的背，好声好气地说道：“曼云，你别哭了，我们真的不知道你受伤了，我以为你故意避开罗薇薇，才不回来吃饭的。”
唐曼云转过头来，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们明知道，我跟她不对付，还要玩在一起？”
叶悦心讪讪道：“那个，余知青把人请过来了，我们也不好把人赶走，不是么？”
唐曼云趴在床上，哭道：“你们别管我了。”
叶悦心站起身来，到外面烧了一壶热水，倒在唐曼云的盆子里。又装了一些剩饭剩菜，放在桌子上。其他人，也翻出一瓶药酒，一点膏药，一些饼干，送到唐曼云的面前。
唐曼云还是小孩子脾气，一直哭个不停，也不搭理别人，搞到大家都不自在。劝了许久，也就放弃了。
还有人冷冷地说了一句：“人家余知青喜欢罗薇薇，明眼人都知道，你让我们怎么办才好？我们又不能阻止余知青喜欢别人。”
唐曼云伤心欲绝，红着眼睛，趴在床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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