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韩骁就醒了。
手机被抓在手里睡了一夜，这会儿烫呼呼的。
一看时间，五点五十分。
离六点半出操还有四十分钟的时间。
宿舍楼很安静，大家应该都还没起床。
宿舍里除了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此外就没有别的声响。
这也让韩骁略感庆幸，之前在体校的时候有个舍友呼声震天。冬季尤为严重，竟数次让精疲力尽的众舍友无法入睡。
那位舍友一直声称自己近来鼻子有点堵塞，过一阵就好了。
可所谓的过一阵，一过就是两年，要不是这位舍友和大家处得都不错，早被众人要求换宿舍了。
想到这里，韩骁突然有些想念他们了。
昨天来的时候，宿舍群里还一堆消息，都是问他省队如何如何的。
大家还相互宽慰有空聚聚，但其实大家都知道，哪有什么时间啊？
下一次见面不知道什么时候。
韩骁又顺着看了一遍群历史消息，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人总要成长，而所谓的成长其实是一场又一场的告别。
告别失去的，迎接得到的，然后又告别得到的，再去等待下一次得或失。周而复始，组成漫长却也短暂的一生。
窗外并没有因为宿舍楼里有了响动而变亮一点，依旧被黑色罩着。
这时，他听到赵燃床那边有了动静。
接着韩骁的微信消息跳了出来。
是赵燃发的。
“早啊。”
然后是个睡眼惺忪的动画表情。
屋里好像也不是那么暗了。
韩骁不自觉的勾了勾嘴角，回复了一声“早”。
微信是昨晚加的。
具体点说，是赵燃和宿舍的其他两人都加了好友，然后自然而然地走到韩骁面前，亮出了二维码。
嘴里念叨着:“来来来，扫一下。”
通过之后，韩骁一看赵燃的微信名叫【不合时宜】。
要不是赵燃亲自拿着手机添加的好友，看这名字，韩骁都以为加错了人。
这个自带贬义，又暗含自嘲的词，怎么看都不像这位自诩“天才少年”的网名。至少也得是【哥的高度，尔等莫及】之类的且长且浪的名儿，外加点符号。
好的，再一次刷新对他的认识。
而他的头像是夕阳西下的篮筐。
好的，爱好还挺广泛。
这使得韩骁有些好奇，他点进赵燃朋友圈，结果除了几首分享的歌曲，剩下的被设置了个仅半年可见。
败兴而归的韩骁不禁纳闷，总感觉这人有故事。
不过最后太困了，他也就懒得再看。心想，管他那么多。
于是他把手机熄屏，倒头就睡到今早。
宿舍里，四人陆续起床。
“要命的速耐啊……”赵振飞没精打采的抬着漱口杯慢腾腾地移动过去。
他眼镜都没戴，烫过的头发乱糟糟的，看上去像个二流子。
“冬训才开始，反正没得逃……”苏南征也抬了一个漱口杯，正好和赵振飞凑一块。
比起这两个人，穿戴整齐的赵燃倒是让人看了神清气爽。
“吃吗？”赵燃朝韩骁摇摇手里的木糖醇。
“不了。”韩骁刚起床一会儿，没啥胃口只想喝水。
赵燃把木糖醇装进衣兜里，“看你玩了大半天手机，是不是睡不习惯？”
韩骁还以为自己是最早醒的，便不答反问:“你呢？”
“什么？”
“你不是也醒的早？”
赵燃挑了挑眉:“我是听见你那边有动静才醒的。”
韩骁觉得这人估计又开始搞事了，他那会儿连动都没动，就一直看着手机。
便嘲讽道:“你可真厉害。电磁波都能被你察觉到。”
谁知，赵燃听了不仅不在意，反而微微勾了勾嘴角:“什么电磁波，难道不是心灵感应？”
这下可把韩骁给整无语了。他穿上外套，一把将拉链直接扯到最上端。
心想，这人嘴里果然没什么好话！
·
到田径场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尽管还没正式入冬，但空气中的湿冷还是让人不禁哆嗦了一下。
近处的跑道上，远处的楼梯上都是前来跑早操的运动员。天色朦胧，不太看得清人脸，只看得见一个个移动着的人。
甚至在看不见的场馆里头，单凭那亮着的灯，都能想象，此时此刻，有人在里面练习，似乎还能听到他们鞋底和塑胶地板的摩擦声。
戴老师已经站在场地上了，手里绕着个带绳的哨子。
“快点！一个两个磨蹭蹭的。”戴老师训了一句。
赵振飞嘴里小声嘟囔了一句。韩骁没听太清，貌似是“早来一分钟……就什么的……”
戴老师敏锐地朝他看了一眼。赵振飞踩了一脚苏南征，苏南征骂骂咧咧的提了提鞋。
戴老师这耳力有点东西，韩骁心道。
“准备活动开始！”戴老师对着韩骁和赵燃说:“你们俩站后面跟着他们做。”
跳远除了他们宿舍四人，还有另外五个男生、两个女生。
看来，这就是目前在训练中心的省二队成员了。
比起之前的体校，省队的早操显然是更加规范和严格。
尽管各项目的人不多，但都各有各的练法，有好多是韩骁之前没见过的。
身体活动开后，戴老师就让大家进行辅助练习。
尽管理论是通用的，可人的理解会产生细微的差异。由于之前接受训练的差异，韩骁和赵燃自然获得了戴老师的亲自指导。
不过韩骁发现，比起赵燃来，他以往练习的那些动作要领和戴老师教的并没有较大的出入。甚至有的训练方法，黄老师之前就用过。
所以他接受和改进的比较快。
而一旁的赵燃就不是那么顺利了。
训练中，戴老师十分严格，赵燃现在就比较苦逼，他一个动作已经重复练习了好一会。
这让韩骁挺疑惑的。
你要说他厉害吧，确实厉害，毕竟先前的成绩摆在那儿。
可看他好些动作都不规范，又很让人想不通。
“我就纳闷，你说你这半瓶醋是怎么跳出那么好的成绩来的？”戴教练双手叉腰，叹了一口浊气。
韩骁也很在意，不由得在等赵燃回答。
赵燃随手把额发往上捋了捋，双手撑了撑腰，略显无奈的笑了一下:“可能是天赋使然吧。”
韩骁无语的别开了视线。
戴老师示意赵燃停下休息:“那现在天赋怎么不管用了，基本动作都做不到位？”
“看情况，时灵时不灵的，我也没法。”
说完，赵燃把外套拉链一扯，随意将外套丢在跑道边，自己也顺带坐下休整片刻。
“那可不行，练体育的可十分忌讳随机发挥这种东西”，戴老师吹了吹哨子，让其他人也稍作休息。
队伍里的两个女生看了看韩骁，又看了看赵燃，偷偷笑着说了两句悄悄话。
估计是看韩骁难以接近，她们只朝赵燃笑了笑。
赵燃也不吝啬笑容，也朝她们打了声招呼:“嗨，迷妹吗？”
两个女生“噗”地笑了出来，其中一个短发女生点了点头:“算是吧。”
“想不到在这里还可以遇到漂亮的小姐姐，以后的训练日子有盼头了。”
两个女生被夸后又是一通笑。
韩骁瞟了一眼两个女生，硬要论样貌的话，顶多算中等。
刚没开口的马尾女生问:“你是不是见谁都这样说？”
赵燃大手一挥:“哪能啊！我一般不轻易夸人，除非忍不住。”
韩骁皱了皱眉，感觉自己有被油腻到。
如果这会儿注意看韩骁，你会发现他除了冷漠，还有几分厌恶的表情。
“我不轻易打人，除非忍不住。”韩骁心道。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基础一定要打好。不然成绩提不上去不说，长期这样还会损害身体。
说完，戴老师指了指苏南征:“下来后你再带他多练练。”
“好。”苏南征应了一声。
因为待会儿要跑速耐，早操就做了些日常的辅助练习，没有加什么强度。
现在，宿舍四人正坐食堂里享用着这片刻的安逸。
“反正不吃东西会好受一点。”赵振飞继续劝赵燃说:“相信我，我这么多年的经验总结。”
“我不，你没看见戴老师刚怎么搞我的吗？”赵燃不为所动地继续吃早餐:“饿死了。”
赵燃又去抬了杯豆浆，“总归是要被虐，就先对自己好一点。”
韩骁虽然被赵燃油腻到，但也觉得不能不吃，不然怎么“燃烧我的卡路里”？
被虐前还有个把小时的消化和休整时间。
赵振飞就像一个充满消极情绪的幽灵，在宿舍里来回游荡。
“每次都这样！你消停会儿会死啊？”苏南征被他搞得头疼。
“你厉害，那你跑完倒是别爬地上拉不起来啊。”
“我是人又不是神。”苏南征指了指赵振飞:“你小子坏得很，臭狗记得千年屎。”
赵燃一脸风轻云淡:“别怕，到下午又是一条好汉。”
韩骁则一脸淡漠的刷着手机。
赵振飞开始做梦:“谁给我个时光机，帮我把上午给直接跳过。”
苏南征一脸嫌弃:“给你瓶百草枯，直接把这辈子都跳过。”
“你竟然对我起了杀心？”赵振飞双手撑在苏南征桌子上，一脸怨恨地看着对方。
“早死早超生。”苏南征背靠在凳子上，不紧不慢地接着说:“说不定你还能早点遇到我，到时候叫我一声叔，哈哈哈。”
“滚蛋！”赵振飞骂了一声。
·
“该来的总会来，怕也没用。”
这是赵燃今早跑速耐前最后对赵振飞说的话。
当时韩骁还觉得这大抵像句人话。
可是等着戴教练说今早跑的内容的时候，众人似乎不那么硬气了，赵振飞跑都没跑就有要趴下的趋势。
“今早速耐，先来强度训练。三组30米，三组60米，两组100米，强度分别为百分之九十、八十、六十。”
大家听了在心里松了一口。
戴老师看了看众人，嘴角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接着说——
“然后是间歇训练。四组150米，45秒间歇。”
“还有……”
队员不满声四起，结果戴老师被一个眼神给压了下来。他提高音量道——
“长距离耐力训练。300米加100米四组，组间间歇15分钟。也就是跑一个300米，走一个300米，然后接着跑100米。强度是百分之九十五。”
戴老师倒是也不含糊，直接把训练内容说完。
几个队员没忍住叫了起来，韩骁觉得今早要完，而此时赵振飞的脸上分明写着“恐怖至极、生不如死”八个大字。
“记住了吗？”戴老师一字一顿。
“没有……”众人很不情愿又不敢反抗。
“记不住没关系，照做就行！准备活动开始！”戴老师不容分说的命令道。
如果不跑，逃得过初一，躲不了十五，而且看着别人跑心里会满是自责和惭愧。
如果跑了，到最后，你会发现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虽不至死，但已“半残”。
今天，跳远项目的众人，估计没什么多余的精力去注意，由于韩骁和赵燃的出现，引来了不少围观的人。
大家只觉得庆幸。
得感谢今天照射在眼皮上的光格外强烈，能够让他们在眼前发黑，听不清外界声音的时候，有那么一丝方向感。
可怕的速耐，随着慢跑和拉伸结束。
此时，没有哪个还嘴硬的说声“我没事”。
看硬汉派代表苏南征那落在跑道上的鞋子，就知道他现在可能处在无法行动，亦或者是怀疑人生的状态。
赵振飞还好。别看刚他怕成那个样，但是跑起来一点都不含糊。跑下来也还好，至少他是站着的。这会儿正双手扶着后腰慢慢地移动着。
韩骁弯腰双手撑着膝盖，耳膜充斥着强烈的心跳声和粗重的呼吸声，胃也十分不舒服，身体哪哪都像废了一样。
“每到，这个时候……”赵燃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想要截肢……的欲望，就……格外……强烈……”
他边说边拖着“残躯”缓缓朝阴凉处挪过去。
“呦，这还有个能说话的。”戴老师也不知道是欣慰还是讽刺的说。
见大家依旧不为所动，他打算接着激将一下——
“冬训才刚刚开了个头就这样？你们自己看看那边跨栏的，同样是速耐，人家哪像你们？”
苏南征不知道什么时候捡回了一只鞋提在手上，听他的声调，就像下一秒就要断气似的:“戴老师……别……哄人，跨栏的，今天没……跑速耐。”
戴老师把缠在手里的秒表反方向甩了松开来，然后看了看众人说道:“还能注意到，说明问题不大。休息会儿就散了吧。”
时间一点一滴的在流逝，田径场上的人也渐渐少了，更多的人朝着食堂走去。
跳远的几位被折磨地还在田径场旁思考人生。
赵振飞正想说什么，结果感觉胃里一阵不适，他使劲力气，迈着酸胀的腿朝垃圾桶走去。
“去，那边那个……”苏南征不满的说，脸上的表情像是吃了屎:“你在旁边，我又想吐了……”
赵振飞抬了抬头似乎想说什么，但没说成。
结果两个人撑着垃圾桶又接着吐。
赵燃趴在用色相骗来的垫子上，半截身体沐浴在阳光里，一动不动地像条咸鱼。
他微微抬了抬眼皮，扫了一眼垃圾桶旁的两人，然后目光停留在韩骁身上。
韩骁靠坐在凳子上，此刻的他处于瘫痪状态，什么都不想做。
想起昨天，在戴老师面前说“突然想要来几组速耐”，就有种要把脸撕下来装裤兜的冲动。
“唉……”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体育饶过谁？
年轻人还是不要太狂。
可能真是心有灵犀，科学点讲又或者是第六感。
韩骁微微偏头，看到了注视着自己的赵燃。
他和赵燃对视几秒，然后面无表情的别开了视线。
“单这样看，倒也人畜无害。”
韩骁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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