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一章

客人们宴席之后很快就都散去了，面容中都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安宁与满足。闵天自仪式之后先是恭送了韶后等人，然后就一直在找涂月溪的身影，却总是远远地刚看到她就又被不同的人拉住客气地示好问这问那，没有找到机会同她单独说上一句话。

        涂月溪却并不在意，这时候被兰姨叫到了花园中帮忙。继任仪式中的玄机离她的想象太远，她只是一直心不在焉地想着心幻师是谁，听客人们聊起才知道，“古潇潇！古潇潇！对了，她不就是我在长生东遇到的那个姑娘吗？”

        人生就是如此，以为擦肩而过的人因为不悲伤，再遇到反倒觉得有缘，以为还能重逢的人因为不经意，思念甚至也会慢慢吞噬了情谊。后一个道理，像涂月溪这个年龄并不能明白，但前一个她此时却有些感触。与闵天的缘分是自小就有的，她从不怀疑，也许她同这个叫古潇潇的也有几分缘分呢？如果她不是心幻师，或许今天她会走上前去同她说上几句话，可就是因为知道了她的身份，她反倒畏首畏尾了，可能人家早就把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忘了吧。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做一个大人物，但最近的所见所闻以及所遇之人，多多少少都在她的心中打起一圈圈涟漪。她的母亲普普通通，她的父亲也没有什么大的作为，难道这就说明她也应该注定重复同样的人生？可是她不想像她母亲一样把所有希望寄托给爱情，也不想像她父亲一样过着虚假的人生，甚至连她——他的女儿都不了解真正的他。但所有这些都在潜意识中给了她自卑，她需要去证明自己的存在，但她不知道从哪一步走起。

        古潇潇饭后带着小凤鸟早已匆匆离开了，闵天这时去了湖岸边送龙忘机和司上青。花园中也恢复了往常的模样，热闹散去，园中的白丁香才愿意重新吐露芬芳，谁知道大家各自的生活是不是还会照常？所有的事如果发生了其实都是连锁反应，源头在哪里要想知道需要花些心思，那就不妨把现在作为一扇门先打开看看。涂月溪在找涂千里这条路上是在重复着打开一扇门，重复着进入到同一个房间，而她却不知道对于其他人而言，她又像是一扇门，带着别人进入到相同或不同的房间。

        好比此刻，她正端了茶沿着白色甬路往花厅走去。花厅中包括雷啸还有两个客人，他们打算再来最后一盏茶就回，只是为了同未走的时幻师空尘多聊几句。

        涂月溪一进去总觉得有些异样，刚刚那个说话的秃子说了一半的话突然戛然而止，她隐隐听见他在说什么古潇潇是古玄主的孙女，又似乎提起了闵天的身世，语气中略有些调侃。她抬头看了眼坐在正中的空尘，刚好看见他狠狠瞪了一眼那秃子，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来得不是时候，有些紧张地把茶送到空尘跟前。

        “嗳，闵玄主府里的酒还跟以前一样醇美，今日太贪杯，这个……有些话嘴一秃噜容易说错，大家别当事，呵呵，别当事！”雷啸自觉有些尴尬地替自己解围，呵呵憨笑起来，另两个人附和着又聊起了别的。

        空尘没有理睬他们，自他看见涂月溪，他一下子就认出了她——这个在他回目术中曾闪现过的人。他默不作声地看着她把茶盏一杯杯放下，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今天见了闵天第一眼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不单单是因为他有着木堇寒的灵石，还有闵天的那张脸，他原来是在涂月溪过去的零星记忆中早已见过了他。

        千思万绪，他一时不知该从何梳理。这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居然与新任移幻师有着不浅的情谊，这难道只是个巧合？

        而这些都缘于前些日子古潇潇拿着一件斗篷找他问起过涂月溪的过去，而在她的过去中，空尘居然还看到了离族的太灵司孟义慈。

        “事情不可能这么巧！莫非十年前木堇寒要找的灵石与她有关？”他不动声色地沉思着，想要再确定下她的脸是否同他回目术中看到的是同一个人，而涂月溪这时已经转身出了门。他放下茶，起身也跟了出去。没走出几步，发现雷啸也像一幅膏药一样跟了上来。

        “你跟来干嘛？”空尘停下来，雷啸差点儿撞了他个满怀。

        “我……我看您走得急，以为出了什么事儿。”

        “没事儿，你先回去，”空尘急匆匆地又嘱咐他，“我改天再找你。”

        雷啸连声答着是，看着空尘快步从小湖边拐了出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姑娘请留步。”走到竹林处，空尘唤住涂月溪。

        她回身一看居然是时幻师空尘，再看看身边也没有旁人，难道叫的是自己？“空玄主？您是在叫我吗？”她如是问。

        “正是，”空尘这时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素净的脸，明眸皓齿，神色有些紧张，他这时也显出几分尴尬，忙解释道：“你别误会，只是姑娘你让我记起了一位故人。”

        “故人？”涂月溪疑惑着，继而心里第一个想到了她父亲涂千里，“难不成他认识我爹？”她心里这样揣测着，急忙问道：“不知您说的这位故人现在在哪儿？”

        “此人已不在人世。”

        涂月溪心中刹时蒙了一层阴影，待要问个仔细，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说笑声，是闵天他们进府门了。空尘没打算同她多聊，此时此地也并不方便，他在涂月溪的过去中了解到她在找她父亲，于是对她说：“姑娘你可是姓涂？”她一听，感觉似乎下一秒就要知道她父亲究竟是生是死身在何处了，她没敢直接问他是不是认识涂千里，点了点头，转而问道：“您……您怎么知道？”空尘一笑置之，他如果想知道更多，总有办法吊足别人的胃口，让别人再去找他，那时候情形就不一样了。

        “今天我还有事同移幻师商量，涂姑娘心中的疑惑倘若找不到答案，大可以到驭龙山来找我。带上此物。”说完递给她一支空卦签，然后转身离去了。

        涂月溪当天再没找到机会单独见到空尘，客人都走了之后，他同闵天两人在书房中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太阳落山，才见他神情凝重地离开了湖心岛。闵天随后便让金叔把空尘送来的礼物拿到了书房。打开一看，原来是一把古筝，可是看起来已十分陈旧，还有烧灼的痕迹，有的丝弦也已断裂。涂月溪站在一旁看着空尘送来这么个礼物，再加上今天跟她说的话，一边觉得这个时幻师有些古怪，一边对闵天说：“真是可惜，这本是一把好筝，他为何送与你此物？”她又仔细看了几眼，觉得像在哪里见过，却没说，金叔盯了半天，喃喃自语起来：“我总觉得好生眼熟。”

        闵天轻轻拨了一下琴弦，发出一声似乎被琴身桎梏住了的闷闷的声音。

        “这是丝赋筝。”他告诉他们，这是空尘告诉闵天的，“空尘说这份礼物算是物归原主。”

        金叔这才想起木堇寒年轻时弹过筝，回道：“木玄主的筝似乎就是叫这个名字，那确实算是物归原主了。”

        “你画里画的男子弹的不就是一把筝？”涂月溪想起了闵天所画的他的梦境。

        闵天也想到了，如果丝赋筝是木堇寒的，那他梦中的白衣男子不就是他师父年轻的时候吗？他于是问金叔：“我师父会弹筝？”

        “从小就学，后来不知何故不弹了。却不想这丝赋筝居然在空玄主那里。”

        “他说我可以恢复它的原貌。”这正是空尘将它归还的原因。不过闵天并不想现在同任何人提起空尘将它交给他的另一个原因。空尘希望他在记起了如何弹奏那支曲子的时候，带上丝赋筝再去找他——这是木堇寒让空尘在闵天正式继任这天转告给他的话。他说他知道木堇寒希望他找到一个人。闵天不知道这其中隐藏着怎样的玄机，但空尘是木堇寒生前的知己，他不可能怀疑他所说的任何一句话，包括他说木堇寒早在十年前就已经选定了他作为移幻师的继任者。他师父这份尚未完成的心愿，因为灵石的转换，在不久的将来也会成为他的心愿。

        “我需要你帮我找到一个人，我不知道她在哪里，但你一定会遇到她。我的过去会给你指引，等你找到她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我需要你做什么。”

        这便是木堇寒的安排，他在十年前便知道闵天是唯一能完成他心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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