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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盘问


她脸上那些快活的笑不过一个呼吸就散地一干二净。快地令人反应不过来。

        裴既明看在眼中,含笑的眼慢慢淡下去。端回储君架子的楚衔枝,仿佛又变作初见时的模样。令人难生亲近。

        楚衔枝拽下腰上锦囊,扬手扔去他手边:

        “皇宫夜长,若心有不顺,吃几块果脯润润气吧。”

        锦囊有些分量,咚一声砸来。窗子随后便落下,寂寥的夜里只余楚衔枝淡淡的一句:

        “早些歇息。”

        裴既明手堪堪滞在空中会才拿起锦囊解开。里头果香扑鼻,他垂首一闻便小小怔了下。

        初初入鼻一股甜香,是三潭枇杷。而后还有些酸味…长指取一块出来细细一嗅,烛光下能见这制的方正的果脯里还有些小黑籽。

        他霍地软了脸色。

        原是加了六月瓜。

        唯独徽国才有的,一年只长成一个月,过季便原地烂却化作来年养分的六月瓜。

        一颗入口,熟悉的酸甜俱全。裴既明束好口子刚要剪灭烛火,枳迦听见了声响揉着眼睛从偏殿里窜出来。扶墙站定后瞧着他一愣,随后笑了:

        “太,世子,什么事叫你如此高兴?”

        裴既明一愣:“胡说什么。”便轰了人回去。默了会起身,剪烛火时却手一顿,心有异样地一侧首,不远处磨地程亮的铜镜里赫然映着他笑意未散的眉眼。

        可唇角又是冷的。

        他心跳一停。

        烛火摇曳,勾勒着颀长一道人影。只这身影就知此人风采卓越,可却有些孤寂落寞。

        守夜的小太监打个哈欠转头,见灯灭了,伸个懒腰同伙伴嘟囔两句:

        “这废太子可怜,我们更可怜。好端端地被调到这晦气的冷宫里守夜。今早吩咐一来,他们那些见风使舵的都避着我俩了。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东宫的黑夜,比较起旁的宫室,也算不上黑夜了。灯火通明。

        楚衔枝刚折走去了御书房一趟,仔细挑了些封禁已久的奇闻异志回宫,刚一入门便被书架后一道老鼠似的影子勾去了注意。

        这贼老鼠身上还挂两块玉佩,穗子好不得意地晃荡着。

        “哼。”她哼笑的功夫,那影子一抖。楚衔枝放了书到案上,放轻步子随手取了把枪就去戳他屁股。

        “哎呦!阿姐怎么这样!偷抢了我的果脯不说还戳我屁股!”

        活泼的身影捂着屁股跳了出来,气哼哼地指着楚衔枝瘪了嘴。正是极俊秀一个小少年,浑身的华贵。

        楚衔枝懒懒扔了枪,瞧着他逗趣地笑笑,不似白日里在宫中那般一举一动都框在礼制下:

        “谁叫你存了一堆零嘴,不拿你拿谁的?我去这一趟你长高了不少,如今也能到我心口了。”

        楚衔清撑圆了大葡萄眼扑到她身上,拽着她的衣袖不高兴地晃荡:

        “阿姐也知道关怀我了?阿姐不在的这几月衔清都要无聊死了。你今日一回宫,哪里都去了,就是不来我宫里看我!怪不得你被父君责骂!”

        楚衔枝眉头本来松软了,一听这小子最后那一句,脸就同夏日的天一般顷刻间阴雨密布。她磨磨牙,揪住他右脸:

        “你躲在外头偷听呢?”

        楚衔清大眼滴溜一转,哼哼着求饶赔笑脸:

        “我只听见了几句,阿姐莫揪我脸了,母亲都说我的脸被你揪大了呢。”

        “不许贫嘴。你要的梅菜饼怕是都吃厌烦了吧,明日我差宫婢去拿些回来,可不许护食。我在徽地还看见了不少有趣的,这套绢人本准备过两天给你。既然你找来了便自行拿去。下回再偷偷进来,我连你和念霜一切罚。出去,我困了。”

        从抽屉里取出一方木盒,楚衔枝塞到楚衔清手上。衔清还想赖着,被楚衔枝用枪指着他屁股赶了出去。

        门外念霜抿嘴,低着眼不作声,分明是做贼心虚。

        楚衔枝瞪她一眼,吩咐人抬水洗漱。夜早深了。回皇宫的这第一觉,意外地没有不适。反而入眠极快。

        翌日一早,太晖殿里官员们个个神情肃穆。楚衔枝站在下头第一位,顶着蟒椅上父君威慑力极强的目光四平八稳地述完路上一切,惹得后头大臣一个接一个地嘶声完毕后,龙椅上雍容的母皇便开始走面子上的过程,极满意地颔首:

        “太女此行虽有艰险,收货却颇丰。将那徽地世子带上来吧。”

        裴既明主仆二人在太晖殿外等了足一个时辰,周遭宫婢太监一个个都斜眼瞅他们。轮流交换眼神。

        枳迦气地小脸涨红,几次要上去理论理论:你们大晋的奴才都如此怠慢无礼?!却叫裴既明一个眼神拦住,悻悻而归。

        烈日灼心,枳迦浑身都是汗。终于等来了大太监传召。

        裴既明淡淡应声便拔步上前。跨过朱红的半米高门槛,随着太监的唱喏声站到了殿正中央。

        他面不改色地睨眼右侧那人。今日的她一身蟒袍,英姿飒爽又不乏华贵。背着手昂头挺胸,直视前方,好似根本不识他。

        头顶上两道威严的目光更加厉然,裴既明才漠着脸拱手:

        “徽国世子裴既明,拜见陛下,摄政王。”

        前方却沉寂许久。是故意磋磨。

        高座上的女帝静静地瞧着他,这位素有盛名的废太子在许久未得回应后有条不紊地收回手,直起身子微垂着眼静等二位启唇。

        狭长一双凤眼的摄政王接到盛德帝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浅笑一声,笑中含义难明:

        “是我大晋礼官怠慢,未曾教世子正确的礼节,这才叫世子当众唐突。合当重罚。”

        裴既明眸子一簇。这是上来便给下马威。连一点面子都不留。

        边上的礼官哗啦啦顺溜跪了一片,慌忙求饶。

        …昨日哪里来的礼官。才同裴既明说了父君他们不会轻易刁难,没想一早上就遭他打了脸。

        楚衔枝面子上多少有些挂不住。握紧了左腕,抬眼去看她父君正要张口婉转了这事,父君却不着痕迹地刺她眼。楚衔枝微绷了脸,正琢磨如何应付父君的找茬,不妨边上裴既明却不紧不慢地道了句:

        “原是如此。昨日太女遣礼官来,微臣却早睡下了。又因连日舟车劳顿,于是睡地十分严实。凭白惹了今日误会。微臣甘愿受罚。”

        他自称微臣,虽说态度不卑不亢,话意却是服软。捎带着不忘“夸”了楚衔枝一道。

        楚衔枝眼尾一横。万万没想到裴既明这死心眼的居然也会这样识趣地放下身段,甚至兼带她一句。父君今日这突然发难,以她的了解本就是想借机会在众臣面前打压地他颜面尽失,好杀鸡儆猴威慑近日蠢蠢欲动的衮国,顺带做给底下那些心思不正的看。

        瞧瞧,徽地那般难渡的地方都能被打下来,尔等又有何能耐继续豢养这异心?

        可他十分上道,直接拉上她做筏子,告诉底下人他与太女也算有些交情,又顺溜地把祸美化做误会。好让他们多加猜测,不敢立即就定了风向。虽则两位圣人的旨意最重,可这太女也不是好越过去的。

        至于这里头孰轻孰重,之后如何周转,就要自己好好寻思了。

        果不其然,摄政王有些兴味,仔细打量起底下青松玉竹一样笔挺的人来。

        那目光如刀剑,一寸寸地透过衣衫割在血肉上。枳迦全程低着头,吓得止不住地腿抖,真心奇怪:一样是做皇帝的,孝端陛下怎么瞧着远没有眼前这两位骇人呢?尤其是那摄政王,远远惊鸿一瞥,模模糊糊看得出长得和太女极像,可周身的气势仿佛笼罩了整座大殿,没有一点动静能逃得过他的眼。

        惯来爱七嘴八舌的众臣这时候也眼观鼻鼻观心地一个不做声。

        楚衔枝是这大殿里头唯一一个敢仰头正脸瞧高座上二位的。适时地向前一步转圜道:

        “是儿臣吩咐地马虎,原打算派女官去和清宫,临时处理了些事却忘了。这才闹出玩笑。毕竟裴世子头一次入晋,到底是儿臣思量不周。还请母皇父君担待。”

        盛德女帝笑一笑,顺坡下驴:

        “既然如此,便罚去一月俸禄。再有冀州刺客一事,遣祁太傅前去彻查。袁阁老恰巧今日告病,既然都无事了,早朝毕,爱卿们退下吧。”

        “吾皇万岁万万岁。”百官叩首,执着玉圭一一出了侧门。楚衔枝本想留下,却被摄政王差人强硬送了出去,只好呆在殿外。太晖殿重新关上,朝阳尽掩,这大殿里一下便只剩他们几人。

        盛德帝起身,通体的环佩叮当,五爪金龙朝服熠熠生辉。搭着贴身大监的手下了这高高垒起描龙绘凤的朱红长梯,她却先行踱步到一直垂着眸子的裴既明跟前。

        枳迦腿抖地更快,裴既明呼吸却还平稳着,并不见慌乱。女帝慢慢移着莲步绕他周身一圈,惹得枳迦快要不能站住时才淡道:

        “徽太子自幼便有一个谪仙名号,为人清寒自敛,才学颇盛。如今一见,都不假。可却有些隐瞒。太女虽得朕与摄政王的教导极少行差踏错。可毕竟年轻。与你相比,心眼当真少了些许。”

        裴既明手一紧,蓦地心觉不妙。就听摄政王不急不慢接了女帝话,双眼如炬:

        “大泽湍急,你明知下有妖兽却不言说。是打定主意自己会无恙?你出城请降前特禁闭于中宫一日一夜,藏好玉玺,送走巫师。给孝端帝施了禁咒稳着他不死…不,说是巫师倒是笼统了。应是,仙人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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