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Part1.翻转的夏花与跌宕的路
31st
“姐，早饭好了。”
房门应声而开，蒋子珺抱着果子站在蒋子珣面前，像是落魄的将军抱着上天赏赐的战利品，没有流露出丝毫炫耀的神色。
早餐时，果子一直坐在蒋子珺身边。不仅如此，她对果子照顾有加，孤儿们不明其意，但蒋子珣全都看在眼中。她觉得姐姐一夜间像是换了个人，并未消极黯淡，反倒涅槃重生，黑色旗袍下焕发着许久未见的光芒。
晌午时，几名搬家工人来到孤儿院。他们径直来到蒋子珺房间，简短交谈几句后，就将房间里的家具都搬了出去，空荡荡的房间瞬时大了不少。
“姐，你这是干什么？”
“收拾收拾，这里应该够两个人住。”
蒋子珣心中一惊，问道。
“姐夫回来了？”
蒋子珺淡淡问道。
“你希望他回来吗？”
说罢，转身去指挥工人干活。诧异的蒋子珣看着满面愉悦的姐姐，她难以猜到刚刚经历过大悲的姐姐是怎么了。姐姐的情绪实属有些吓人，涅槃重生之余竟还带着几分回光返照的意思。
32nd
傍晚时，蒋子珺的房间已经全部收拾妥当，老旧古板的书架换成了清新明亮的衣柜，吱呀泛黄的单人床换成了宽敞舒适的大床，角落里的地球仪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秋千椅，比院子里的秋千精美数倍。
蒋子珣全当她是想要逃避失子之痛而麻痹自己，但接下来蒋子珺的决定就让她惊掉了下巴。
在新房间中蒋子珺邀请的第一位客人就是蒋子珣。面对全新的房间与姐姐脸上走失已久的微笑，这让她全身上下的汗毛孔里都长满了痱子，坐立不安。
“姐，你还好吧？”
“我要收养果子。”
蒋子珣吃惊的问道。
“什么？”
“我说的不够清楚吗？”
“为什么，你之前不是还看她不顺眼吗？”
“那是你的偏见。”
“是因为蛮儿的事吗？”
蒋子珺摇摇头，余晖再次在她后背上勾勒出昏黄的曲线，但这次的背影不再装饰着孤寂。
“蛮儿的事过去了。”
“姐，你不能为了弥补蛮儿的空缺，就随便拉个人当女儿。”
“你太小瞧我了。”
蒋子珣低声嘟囔着。
“反正我觉得你就是没有从蛮儿的阴影中走出来，你这样对自己和果子都不好，她不是你要的替代品。”
蒋子珺笑了笑说道。
“她不是什么替代品，她是蛮儿派来的使者。”
蒋子珣轻叹一声。
“这件事我会如实告诉父亲。”
蒋子珺笑而不语，她根本不关心蒋子珣会告诉谁，她此时只关心果子会不会同意她的请求，当然，这需要时间。至于父亲，那个人在她心中早已没了轻重。
33rd
果子坐在树下的秋千上，厚厚的童话书在她裤子上压出了褶皱。秋千微微晃动，她也跟着一前一后。幅度不大，恰好微风能推得动。
“果子。”
果子听闻身后的喊声，回头看去。几天下来，脸上的淤青已经褪去大半，天真烂漫的笑容又回来了。
“蒋太太好。”
黑色旗袍撩拨着微风来到果子面前。越靠近眼前灵动的可人儿，她心中的缺口就被填补的越丰盈，蛮儿的脸时而模糊，又时而清晰可辨。
“起风了，跟我进去吧。”
“蒋阿姨安排大家打扫宿舍卫生，急不得。”
“那你为什么没跟大家一起呢？”
“蒋阿姨担心我的伤，所以让我来外面等着。”
一双清眸之中闪过半点忧虑，蒋子珺忽感自己在果子心中始终不比蒋子珣的温柔。当她说到蒋子珣时，会不自觉的笑。而此刻在自己面前，她竟是如此的礼貌，谦和。就像自己儿时那样，是被父亲修剪出来的大家闺秀。既如此，理当在父亲面前向他们展示出被修剪的成果，并不假思索的丢掉自我。
蒋子珺伸手去抚摸果子脸上的旧伤。多么清晰的伤痕，她很确定自己有多爱眼前这个孩子，不仅如此，她深爱这里每个孤儿，但孤儿们无从知晓。在孤儿们眼中蒋子珣身上萦绕着母亲的光环，而她的身上永远只有黑色旗袍。
她深爱着所有孤儿，所爱即是她最珍视的宝物，然而她不得不看着宝物被一次次盗走，被利益，被无端袭来的爱意，被权贵的跋扈，被聒噪的势力。他们来抢夺宝物时震鼓高歌，摇旗呐喊，惟恐心中那点仅存的善意会被旁观者忽视。
她无能为力，看着，忍着，听着，想着，哭着，恨着，直至麻木不仁。
终于那晚她爆发出野兽的凶狠，并不遗余力的将一切怨恨发泄在果子身上时，她才明白自己恨的究竟是什么。她深深明白如此抢夺的行径永远都不会停止，她要先发制人，要保护自己所珍视的一切。
“果子，你愿意做我女儿吗？”
果子呆愣片刻，棕眸之中带着几分犹豫。
“蒋阿姨之前也问过我。”
蒋子珺心中一惊，赶紧问道。
“那你答应她了吗？”
“没。”
“为什么？”
“蒋阿姨已经有念一做女儿了，而且念一不喜欢与别人分享她的妈妈。”
暗暗松了口气，心中大石从嗓子眼落了下来。
“那你做我女儿好吗？”
果子想了很久，平坦的眉间逐渐拧成一个小疙瘩。
“稻草哥哥会同意吗？”
此时蒋子珣招呼大家去大堂吃点心，果子没心思等蒋子珺的答案，她更关心今天的夹心饼干是不是草莓味的。
蒋子珺看着她跑远的背影，转身时恰逢蒋子珣的深眸。二人隔着窗户一里一外，尚未开口，便已感知了所有。
34th
‘欲望的大门在打开一条细小的缝隙时，就应该马上关闭。否则，世间的一切美好与丑恶都将被消逝殆尽。届时，万物徒留躯壳，攥着刀互相嘲笑。’
果子拿着这段话给蒋子珣看，并询问其含义。她帮果子合上书，封面上写着《罪》。
“果子，这种书不适合你。你在哪里找到的？”
“蒋太太的房间。”
“你去过了？”
果子怯怯点头不敢说话，等着蒋子珣的责罚。或许是一种愧疚，她看见蒋子珣就能想起那天她在反省室偷偷哭泣的背影。瘦弱的肩膀上到底承载着什么，又是什么压的她呼吸急促，甚至急的她催促孩子们快快长大。
“没关系，去过也没事。”
蒋子珣还是那样的温柔，果子所有的情绪都被她保护的很好。果子喜欢并极其依赖这种安全感，她已经不止一次的控制住自己不喊蒋子珣做妈妈，然而压抑的情绪背后就是无穷无尽的失落与懊悔。
当蒋子珺提出要做果子妈妈的时候，她真的犹豫和动摇了。漂泊的灵魂永远期盼着归属，可她想到了稻草哥哥。她不知道稻草哥哥会不会像念一一样反对别人分享自己的妈妈，在点头的刹那她还是退缩了。虽然渴望归属，但她更害怕失去伙伴，即便这个伙伴如今只能活在心里。
果子深知当背叛者的下场有多凄惨，这是她在魔窟里亲眼所见的惨剧。背叛是一切惨剧的开端，然而，背叛自己是背叛一切的开端。
“蒋阿姨，我不能给蒋太太做女儿。”
蒋子珣蹲下身，轻声问道。
“为什么呢？难道你不喜欢蒋太太吗？我知道她平时有点凶，更过分的是她前段时间还对你做了不好的事。但我保证，蒋太太的内心是善良的，她只是被眼前的状况搞昏了头。”
“喜欢。但要得到稻草哥哥的同意才可以。”
“你是指蛮儿吗？”
“嗯。他是蒋太太恐惧的源头，是蒋太太一直都难以掩饰的冗杂的爱。对稻草哥哥的爱已经困扰蒋太太很久了，无处宣泄，也不敢招摇。”
蒋子珣瞠目结舌的看着果子，她的话超越了她的年纪。更惊讶于眼前的果子是在何种契机走进了蒋子珺的内心，她甚至怀疑果子带有某种超能力。或许真像姐姐说的那样，果子是蛮儿派来的使者。
“答应阿姨，你要心怀善良快快长大，好吗？”
“为什么要快点长大呢？”
“长大了，命运就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了。”
“那我就快点长大，做个像您这样温柔的人。”
蒋子珣笑而不语，深眸之中藏着无奈与期许。她多想告诉果子温柔里夹杂着残忍，是经历过悲怆的万次蜕变后，侥幸得来的奖赏。
然而，比起告诉果子如此残酷的事实，她更渴望自己是个魔力无边的女巫，这样她就能为果子铺设一条完美的路，让她在这条路上无忧无虑的走下去。
35th
三天后的一个下午，念一被黑色轿车接走了。傍晚时她穿着精美的洋装现身孤儿院，黑亮的皮鞋在走廊里嘎噔作响，与身旁的老者有说有笑的向宿舍走去。
此时她在孤儿们眼中就是圣洁的公主，就连一向只对书感兴趣的果子，也被念一美轮美奂的打扮深深吸引。她猜测念一在今晚要参加一场神秘舞会，然而在午夜十二点时她必须将水晶鞋留在现场，否则王子将无迹可寻。
“念一，你好漂亮啊。”
念一骄傲的说道。
“这都是外公给我买的，好看吧？”
大家围着念一争先恐后的称赞着，被挤在最外面的果子似乎明白了念一为什么讨厌别人与她分享自己的妈妈。之前她也想到了些理由，但都没有此刻直观、负妒。
屋中的陈列摆设大变样，他一时有些恍惚。直至看见窗边的黑色旗袍，他才确定自己并未走错房间。
“子珺。”
蒋子珺回头看见父亲，马上毕恭毕敬的问候。
“您来了，未曾远迎，望您见谅。”
“罢了。今天来，我是有事和你说。”
从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蒋子珺向窗边靠了靠，安静的听着。
“我不同意你收养那个孤儿。”
“为什么？”
“你知道郑公子等了你多久，你带着个孩子算怎么回事？”
“您真该庆幸有子珣这个听话的女儿，即使在被您折磨到体无完肤，仍愿意乖乖对您言听计从。”
“住嘴，你们都是我的女儿。为什么子珣能理解我的良苦用心，你却不能？”
“因为她从未在绝望的泥沼中挣扎过。”
“这件事由不得你，如果你再有这个心思，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她痛恨这个将会跟随自己一生的姓氏，痛恨自己的出身，痛恨血管里的每一滴血，甚至痛恨这个距离腐朽糟粕不远不近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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