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晏夕跟林氏说了司国公府寿宴主厨的事儿，林氏也非常开心，不过没多久又开始犯愁。
“那高门大户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林氏忧愁道，“我看这事儿要不还是算了，咱们少与那些贵人来往。”
晏夕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舅母，我只是去做厨子，接触不了多少贵人的，再说了，等咱们得店越做越大，少不了要和那些贵人打交道。”
晏夕的话确实有些道理，林氏便也不再说什么了，但唉声叹气了一会儿，突然又认真地开始上下打量晏夕，把晏夕看得毛毛的。
晏夕捋捋手臂上起了一排的鸡皮疙瘩:“舅母，怎么了？”
林氏腾得一下起身，去墙角的衣箱里翻箱倒柜，过了一会儿翻出来几件衣裙。
她兴冲冲地把衣裙抖开，抚平上面的褶皱，在晏夕身上比划。
一边比划一边说:“你以前是靖安侯府的女儿，想必司国公府有人认得你，到时候得打扮得好些，万万不能叫那些人把你看轻了去。”
晏夕无奈地扶额，听着林氏唠唠叨叨地说:“你从侯府回来的时候也没带两身衣裳，幸好我这有几身压箱底的冬衣，咱们娘俩身量差不多，就是……”
林氏皱眉:“就是这颜色，似乎有些老气了，纹饰也有点过时。”
晏夕按住林氏的手:“舅母，我是去做饭，外头还要穿围裙呢，有什么可打扮的呀！况且看不看轻的，与我这打扮有什么关系，难道我穿得环佩叮当的，他们就能高看我一眼么？”
林氏闻言一怔，轻轻叹了口气:“倒也是……”
晏夕正要开导她几句，却听到她啐了一声，骂道:“都怪那杀千刀的靖安侯，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呸，一家子寡廉鲜耻，老天爷无眼什么时候才能把他们收了去……”
晏夕无奈，摇头失笑。骂吧骂吧，骂出来也好，总比唉声叹气的强。
＊
把店里安顿好之后，晏夕就去了司国公府。
她最终也没穿林氏翻箱倒柜扒拉出来出来的那压箱底的冬衣，仍旧穿着素净的棉袍，墨发间簪了一根银簪子。
为了保暖，林氏给她戴了个毛绒绒的围领，倒显得那张不施粉黛的小脸越发粉白细腻。
徐嬷嬷得了国公夫人的吩咐，早早就等在门上了。
只见来人却是个年岁不大，看起来白白净净的小娘子，徐嬷嬷还意外了一下。
不过她倒也没多想，兴许这小娘子是哪家不世出的传人呢？不然她家世子怎会赞不绝口。
徐嬷嬷引着晏夕往国公夫人的院子里去，走着走着，她用余光不由自主地打量晏夕秀美的侧脸，越看越觉得面熟。
徐嬷嬷皱眉，突然间，她脑中激灵一下，头皮一凛。
这、这不是那靖安侯被逐出府的嫡女吗？！
徐嬷嬷当即震惊地停住了脚步。
只见晏夕那双清凌凌的眸子看过来，轻声问道:“嬷嬷？怎么了？”
徐嬷嬷用力扯开一个笑容，继续迈开步子:“没什么，小娘子，您往这边来。”然后趁晏夕不注意时悄悄朝旁边的小丫鬟递了个眼色。
那小丫鬟也是常年跟在国公夫人跟前儿伺候的，眼尖且利索，一溜烟儿就跑得没影了。
司国公夫人正和女儿在房中品茶，见小丫鬟跑进来，便也没当回事儿，问道:“是世子荐的厨子来了？”
那小丫鬟口齿伶俐，当即就把一切都说了:“哪儿呀夫人！那可不是厨子，那是靖安侯府嫡女，就是被除名的那位。”
国公夫人眼皮一跳，要说这靖安侯的嫡女，可不是什么好名声的小娘子，更别提被退婚，又被侯府除名了，那可真能称得上是声名狼藉。
司国公夫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要是让旁人知道这小娘子来了自家府中，外头那些人还指不定怎么传呢！
司国公夫人一拍桌，骂道:“小兔崽子，老实不了几天就来给我惹事儿！”
司家大小姐司岚握着母亲的手拍了拍，轻声问:“那母亲想要怎么办呢？难道要把那小娘子再撵出去？”
国公夫人此时也回过神来了，摇头道:“不妥，且不知道她此番来的目的是什么，虽说她现在已经被侯府除名了，但到底是靖安侯的血脉，不能真的把她当成泼皮无赖对待。”
司国公夫人叹了口气，对那小丫鬟说:“罢了，叫她过来见一见吧，既是说了要来试菜，那就让她随便做两道菜，咱们敷衍一下再打发出去也就是了。”
司岚点点头，现下也只能这样了，如果那小娘子到时还有旁的目的，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见招拆招了。
晏夕被徐嬷嬷引着，到了司国公夫人的跟前，大大方方，干脆利落地行了个礼:“见过夫人。”
司国公夫人一怔。少女音色如同泉水叮当落入耳朵里，令人心旷神怡。她不由自主望过去，打量着眼前的人。
晏夕不施粉黛，素净着一张脸，眸子清透，嘴角半扬，背脊挺得直直的，身量也颇高。
长得倒是极为美貌，气质也很是干净，半点儿也看不出那传闻中声名狼藉的样子。
司国公夫人曾经也是见过晏夕几面的，她细细回想那记忆尖酸刻薄的面容，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与面前这素淡秀美如同空谷幽兰的女孩儿重合在一起。
“林小娘子，你可是来试菜的？”司国公夫人问道。
晏夕点点头道:“是的。”
顿了一下又道:“您唤我晏夕就行了，我现在姓晏，与靖安侯府没半点儿瓜葛。”
司国公夫人闻言，暗道这小娘子倒有几分骨气，说改姓就改姓，竟然没半点儿犹豫。
司国公夫人再没多说，只端茶啜饮了一口，然后指了人，叫她带着晏夕去小厨房试菜。
司国公夫人的小厨房比盛宴的灶房大了五六倍不止。各式瓜果蔬菜整整齐齐的码放在桌案上，色彩缤纷，看得晏夕心情极为舒畅，手指不由得动了动，那做菜的瘾头又上来了。
“夫人说了，叫您随意做两道就可以。”那小丫鬟道。
晏夕点点头，手脚利落的系上围裙，略略扫了几眼那琳琅满目的食材。
突然，她眼前一亮，看到旁边竟然有一箩筐螃蟹，一些红彤彤的番茄和一大块牛肉。
时下螃蟹，番茄和牛肉都是稀罕物。
螃蟹没几两肉，平民百姓无法用它来填饱肚子，有买这螃蟹的钱不若去买些鸡鸭猪肉，又有油水又能解馋。
番茄和牛肉就更不必多说，都是贵价物，也只有司国公府这种高门大户才用得起。
机会难得，晏夕当即便决定做酥炸蟹和番茄牛腩。
她先将螃蟹浸在水盆中，用刷子细细刷去外壳上的杂质，然后又将爪钳上的黑毛剃去。摆放在案上，干脆利落地用刀从中间劈开，把螃蟹一分两半。
橙黄色的蟹黄顿时暴露出来，晏夕将旁边灰白色的肺剃去，蟹壳的断面朝下，沾上淀粉之后将螃蟹全都进锅油炸。
青灰色的蟹壳瞬间就变成了红色，沾满了淀粉的断面也染上了金黄，用筷子稍稍一碰，就能感觉到其中的酥脆。
将炸至金黄的螃蟹捞出来又撒上一把刚刚调配的椒盐调料，一道酥炸蟹完成了。
接下来便是番茄牛腩，这道菜对于晏夕来说更是简单。
番茄洗净，在顶端浅浅的划个十字开口，用热水这么一浇，便能轻轻松松地去掉外皮。
取最软嫩的牛腩，将其切成四四方方的小块儿。
此刻锅里的番茄也已经炒出了酸甜浓厚的汁水，将牛腩全部倒进去，然后加水盖上锅盖炖煮。
直到浓郁的香味儿冒出。加入盐巴等调味料，再撒上一小撮葱花，香喷喷的番茄牛腩便完成了。
现在已经是晌午饭点儿了，按理说早该到了用饭的时间，但碍于早先说了有厨子来试菜，司国公夫人便没叫大厨房送午食来。
这会儿得知那试菜的竟然是晏夕，司国公夫人心里头就有些后悔，心道这十指不沾阳春水，不学无术的晏夕怎么可能会做菜？
司国公夫人叹了口气，算了，等会儿敷衍着将这晏夕打发了出去再用饭吧。
正是腹中空虚之时，门边却传来若有若无的饭香味儿，司国公夫人忍不住抬头看去。
只见小丫鬟手中拿了个托盘，而那不学无术的晏夕就跟在后头。
小丫鬟将托盘放在桌案上，然后将饭食都端出来。
司国公夫人和司岚俱是一愣。
一盘子是看起来金黄酥脆的炸物，从形态上来看，大抵是螃蟹。金黄色的软壳上撒了颗粒极其细微的调料，也不知吃起来是什么味道……
再看另一道，浓稠的红色汤汁包裹着四四方方的肉块儿，上头撒了切得细碎的葱花，红色和绿色交相呼应，看起来令人食指大动。
“是酥炸蟹和番茄牛腩。”晏夕道。
司国公府人眼睛盯着那两盘菜，似乎是没听到晏夕在说什么。
那金黄色的酥炸蟹，刺激着司国公夫人的视觉，原本就空虚的肚腹更是闹将起来。
灼热的饥饿感让她再也忍不住了，拈起一块酥炸蟹放入口中。
原本司国公夫人怕味道不好，还小心翼翼的，不过在她的牙齿咬下去的一瞬间便难以置信眼睛咻的一下亮起。
螃蟹的外壳被炸得极为酥脆，咔嚓一下，就被牙齿轻轻咬到断裂，然后露出里面雪白的蟹肉和橙红色的蟹黄。
蟹肉清甜软嫩，蟹黄浓郁鲜美，落入舌尖的是司国公夫人从未见识过的美味。
外壳似乎是被撒上了椒盐，因此给单调的蟹肉增添了一两分丰富的口感，微咸却又恰到好处。
司岚不爱吃炸物，她嫌过油后会口感油腻，便将筷子伸向了旁边的番茄牛腩。
牛腩被炖煮得肉质极为软烂，包裹了番茄浓稠而微酸的汤汁，鲜美得叫人恨不得将舌头也吞进去。
司岚身子骨不大好，是以食欲不佳，平日里一整天都用不了一碗米饭，而此刻她竟然就着番茄牛腩的汤汁吃下了小半碗碧粳米，叫旁边的徐嬷嬷惊喜不已。
母女两个吃得极为痛快，一口接一口停不下来，直到感觉腹中充实之后，这才回过神来。
看到晏夕略带笑意地看过来，两人放下筷，不约而同地用帕子擦了擦嘴，有些不好意思。
她们出身尊贵，自小便接受严格的礼仪教导，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不顾仪态地吃饭。
司岚眼神闪烁，神情复杂，突然，她站起身来，对着晏夕福了个身。
晏夕一愣，连忙拉住她:“司娘子，这是做何？”
司岚面颊有些发红，愧疚着轻声道:“我对我曾经的偏见向晏娘子道歉。”
晏夕怔了一瞬，笑起来:“没事呀，你现在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就可以了！”
司国公夫人虽然没有说话，却也在旁边暗自叹息。晏夕从进门到现在，谈吐进退皆是大方有礼，而且就凭她这手艺，必不可能是那传闻中一无是处不学无术的。
至于那戕害手足的传闻，司国公夫人眼神闪了闪，想必其中也有些不为人知的内情。
司国公夫人也是个直爽性子，不提那些往事，就冲晏夕的手艺，寿宴主厨非她莫属。
司国公夫人当即拍板定下了，晏夕笑得灿烂:“您放心，我必不会让您失望的！”
“至于报酬……”司国公夫人思索着道:“听司白说你还开着食肆，来我们府上做寿宴想必会耽搁了生意，这样吧——”
司国公夫人还没说完，晏夕便摇了摇头。
也不知怎的，司国公夫人心里生出了几分亲切，看着晏夕便像看着熟悉的小辈一样，于是促狭地逗她:“怎么？不收钱？那可好，我们府上可省钱了！”
司岚当了真，急急地扯着母亲的袖子:“阿娘！——”
“哎呀！”司国公夫人嗔她一眼，手指点了点女儿的脑门儿，“我说笑呢！”
徐嬷嬷并旁边的小丫鬟都忍不住笑起来，司岚羞赧地攥紧帕子，眼睛却亮晶晶的，时不时偷眼瞧着晏夕，见对方笑着看向自己，又连忙低下了头，脸蛋随即变得更红了。
晏夕收回视线，看向司国公夫人，认真地说:“您能给我这个机会，便是我得到的最大的报酬了。”
两位都是聪明人，司国公夫人和晏夕相视而笑，略过了报酬不提，细细商量寿宴上的菜式。
这一说话便到了下晌，本还想留晏夕在府中吃晚饭，但盛宴那边还有很多事需要晏夕张罗，司国公夫人和司岚终于颇为不舍地放晏夕走了。
司岚自小性情腼腆，寡言少语，也没有什么闺中密友，晏夕竟然是第一个让她相处起来感到舒服自在的同龄人。
司岚眼眸低垂，恰好瞥见盘中正剩下一个的酥炸蟹。
她不由自主回忆起晏夕刚才报出的菜式:“小酥肉，干炸丸子，炸藕盒都是不错的家常菜，虽然所用食材不是什么名贵山珍，但很好吃，做炸物拼盘会很受欢迎。”
司岚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探向那炸酥蟹，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捏起蟹爪，将有蟹黄的那一头试探着放入口中，小小地咬了一下——
突然，舌尖迸开酥脆的触感，紧接半固体的蟹黄被挤压出来，浓郁鲜香，清甜微咸。
好好吃！居然一点都不油腻！
司岚愣了一下，然后眼泪汪汪地看向空盘，呜呜呜，叫她有眼不识金镶玉，酥炸蟹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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