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87章
第二天晌午，玄子果真一路风生地跑到安子那里，将杏晓带回来的消息欣喜若狂地告诉给他。
玄子说：“安子呀，春妮姑娘说了，愿意接纳金子的两个孩子。不过，将孩子交到春妮手上的人，不是杏晓，而是你自己。春妮捎来话说，等你这多年，就盼你说句话，你欠着人家的一笔少春老帐，何时才得以还得？是现在，还是将来？因此，你必须带着这两个孩子，亲自去作个交待。”
安子听后，心里纳着闷儿，我真真地亏欠着人家哩！可是，用什么才能弥补得上呢？他无言以对。沉默良久，脸上才现出一片苦笑，说道：“我欠着她的老帐，这辈子真真的无法赏还了。眼下，就盼着金子的两个孩子来弥补”。
玄子满腹诧异地笑道：“人家的孩子，给你来弥补？”他认为这是万万不可思议的事情。
“是的，用人家的孩子，弥补我对春妮的亏欠。”
玄子依然不解个中原由，他不明白，安子为何利用金子的孩子去弥补自己对她的亏欠？这事情荒唐得真是牛头不对马嘴。
可是安子却不这么想。他甚至对玄子的适才疑问有些不依不饶。他说：“不知道吧，待金子从山里出来，走到这清江河畔，和我们一块儿耕耘在这云水间的时刻，你一定会明白我的用意的。”
“金子回来？”这话又是给玄子当头一棒，他听后心里着实一惊，怔怔地望着安子，迟疑得半天没有说话。彼人的心中用意，他始终不解。他甚至不太明白，近些日子，安子一直“金子金子”地念叨着没完，说是期盼着他来到清江河畔，携手编织经纬云天的一条条银线。玄子就默默地想着：这安子果真奇怪了，金子的右派帽子还没有摘除呢，人家如何能来清江河床与他星云相伴着建设电站？他甚至在心里反复地责难着安子，觉得这是天大的一个笑话！金子可是始县水电建设的一柄骁将，能让他说来就来么？纵然金子的孩子在安子这里放着，可他们毕竟是别人的孩子，等着孩子长大了，终归是回到金子身边去的。
因此，玄子便武断地认为，即便是安子替金子照看着孩子，他也未必如愿以偿地把金子强捉过来。
玄子甚至有点得瑟起来了。他认为，安子要将金子的孩子放到春妮那儿去，那不过是一对男女几十年感情纠葛的陈年往事的再次浮现，这事儿，压根儿就帮不上金子的忙。
其实不然，玄子的担心，实在是有点儿多余。
第二天拂晓，安子便早早起床，去了玄子家，叫上金泉和银水，三人一同从街道巷弄里出来，按照杏晓的指路，匆匆出了南门，向着郊外十八里处的盐池山湾走去。盐池山就像一条逶迤行走的银蛇，在他们的视线中隐隐东去，那山高得几乎擦着云层，看得两个孩儿都有点心悸，那是一条崎岖的山路，孩儿们抬着双脚，一歪一歪地艰难行进着。直到太阳冒出山顶丈多高了，他们才来到山脚下，找到春妮的住处。
原来，山脚下伫立着一只独立的木楼。木楼虽显陈旧，却是山里人十分讲究的一正两厢的吊脚楼。远远望去，那木楼的楼台外，围着一转圈儿的栅栏。栅栏上，晾晒着花花绿绿的衣被和一串串金晃晃的玉米黍类谷物呢。空旷高大的木楼，在山脚下，显得几多的寂静。屋前还有个宽敞的院坝子，清一色方片石构成，被前面那层层叠叠的水田给装填着。春天里，这里是镜片一般的明亮；夏日里，这里是青翠一片的葱绿；秋日里，这里是金子一般的黄泛；冬日里，这里多是棉絮一般的雪白。屋后那座高入云端的山峰，托着一轮冉冉升起的红日，正在山脊梁的凹口处射出一片光芒来，给绿树遮掩的山脉下，投放出一片暖融融的藴茵。阳光普射的金色光芒，直直地追赶着一河湾的雾气一路远游，不一会儿，大地就显现出格外的清新。安子不由从心底里发出一声感叹来，原来山里独居人家的早晨，竟是这般的美好。那袅袅升腾在木楼上的炊烟，就从这万缕金丝之中，向蔚蓝色的天空中缓缓升腾着，形如绢绢蝉丝，这给七彩斑斓的盐池山脚凭添了几多的灵动。
三人走近这只木楼的院坝，发现屋子右边响着淙淙流水的欢笑声。安子定眼一看，发现不远处，一条小溪顺山而下，九曲回肠地从密林深处走到田边地头，弯着一河沟的水田。这是孩子们最爱聆听的溪水乐曲。在这优雅的环境里成长，定会醉美着他们的。
只是，这屋子的外面，远远不见一个人影儿。袅袅升腾的炊烟下，一群小鸡正在鸡公和鸡婆的率领下，沿着屋外宽敞的石片坝子觅寻着吃食。大概是这里的主人刚刚忙完夏日里的麦地收割吧，那散落在青石板缝穴里的饱满得胀鼓鼓的麦粒，此刻，全都成了他们饱餐的美食。
“这山里的人家多美呀。” 安子情不自禁地感叹着。他没有想到，从白衣庵寺庙还俗出来的春妮，居然在这幽静的环境里居住了多年之久。
“那是神仙过的日子哩。”他对孩子们这么着说。
安子生怕冒冒失失地闯进屋里惊着了春妮，索性伫立在坝子上，支使着两个孩子呼唤着这个屋子的主人。只见他勾下腰，十分动情地对他们说：
“给你们找一个新家吧。这里，有一个像你们的妈妈一样善待着孩子的女人，你们权且叫她春妮阿姨好了。”说着，他鼓起勇气来，继续冲着孩子们说着：“现在，你们在这里高声喊着‘春妮阿姨’，她听见了你们的呼唤声，一准会走出屋子迎接你们的。”
“真的吗？这里有着像妈妈一样的阿姨？”幼小的银水厥着小嘴，扭转头来，新奇地问讯着安子。
“我说的没错。安子伯伯最喜欢的人，就是这春妮阿姨了。”
“既然是你最喜欢的女人，你为何让她在这里住着呢？难道你没有能力让她回到城里同你们一块儿居住吗？”银水的哥哥金泉忽然这么着问起他来。
“被另一个女人替代了她应有的位置。只好独身一人来到这山脚下，孤寂的渡着余生。”安子说到这里，不觉感到一阵阵的心里绞痛。
“喔，可怜的阿姨，说我妈妈的命运凄苦，可她的命运，比妈妈还要凄苦许多。来到一个既没有丈夫又没有孩子的安子伯伯喜爱的女人身边，我们会得到欢乐和幸福的。”
金水的话，没想到突然触到安子的心灵深处，只见他仰望着白云，一声长长叹息，对着苍天说起话来：“小杉妹子，在九泉之下的你且听着，你爱人金子的事业，是你的未竟事业，也是我们的未竟事业。你留在世上的孩子，就是我们的孩子。今天，我把他们带到我最心爱的女人身边来了，他会像你那样加倍地痛爱着你的孩子的。”说完，安子如释重负地一笑，显得分外潇洒地对孩子说道：
“好啦！孩子们，现在可以呼唤了。直接叫喊‘春妮阿姨！’”
受到鼓舞的金泉和银水，于是双双将细嫩的小手掬捧成喇叭状，以他们那声音尖细的嗓子，使劲地喊叫着：
“春妮阿姨，我们来啦！”
“安子伯伯带着我们来啦！”
逊着孩子们的喊叫声，安子的眸子直盯着前面的那只一正两厢式样的木屋，此时，他多么地殷切希望自己期待已久的心仪之人，立刻出现在眼前呀，从此完成自己亏欠多久的一笔老帐，他要交给春妮两个水电工人之家的孩子，给她以无尽的温暖。他想，春妮虽然曾经是一个尼姑，遮挡着脸面，隔纱相望地阵着，在白衣庵土屋里朝夕相伴多年。然而，没有苦修正果同自己终成眷属，留下了终身遗憾。春妮执意离开喧闹的城堡，来到僻壤的山野独居，心里一定有着说不尽的苦楚。他要让对方痛哭流离地将这盆苦水倒得干干净净。现在，就等着春妮从屋子里走出来认领两个孩子了。
果然，巡着孩子们的喊叫声，只听堂屋里“吱呀”一声门响，正屋左边的一扇木门轻轻打开，从里间走出一个人来。安子远远望去，这人正是他熟悉不过的春妮。他虽已成半老徐娘，仍然不失当年的风韵，一身花布套衫穿在身上，真像是出水芙蓉的荷花。这景致，立刻让久未谋面的安子顿时着了迷，没想到数年不见了的春妮，竟然在乡野还俗得如此的娇艳。待春妮碎步儿走出堂屋，来到青石板台阶，向宽敞的院坝举手打望时，安子的心脏立刻怦然跳动起来，只觉春妮那嗖嗖的脚步声敲击得石板帮帮直响，步步叩响着他那燥动的心房，他的呼吸几欲要窒息住了，一种深深的愧疚感油然而生，真不知如何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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