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陈清婉半梦半醒间闻到了一股子清幽的香气，似是梅花，可这季节哪来的梅花，来不及细想，就又陷入了沉睡。

        不知过去了多久，她只觉得身上又冷又热，湿哒哒的汗水浸透了寝衣，粗糙且暗黄无泽的手抓着身下扎人的草席，稻草编制的席子粗劣的很，脑袋昏昏沉沉，一时不注意一根草茎扎进了掌心，血流不止。

        疼的陈清婉睁开了眼睛，睫毛扑扇扑扇的，抬起来手，看了一眼，就因为无力重重的倒下，她看着头顶的茅草屋冷笑一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显然是发了高热。

        陈清婉心道：母亲怎么还不来接我，我都要被这老媪磋磨死了！

        怨恨的情绪再一次涌上心头，她想，她应是要死在这里了。鼻子一酸，泪水模糊了视线。

        江南阴雨连绵十几天，陈清婉哼了一声，她最讨厌雨天了，如今却要死在这鬼天气里，倒不如死在雯媪手上！

        一病三日，雯媪每天都会在饭点送些吃的，今日却迟迟未来，陈清婉觉得雯媪是想着自己左右也是要死了的，也没必要再送吃食，白白浪费了粮食。

        想到这里心中酸酸涩涩的，母亲出征十三载，想必早已经忘记自己有个女儿了……

        这时听到外面吵吵闹闹的，她想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挣扎着起来，只见一个身着盔甲的中年妇女冲了进来，脸上尽疲惫之态，身后还跟了一个较年轻的妇女，到这里，陈清婉就昏了过去。

        这中年妇女是陈清婉的母亲陈卓氏，平阳关大捷，天下重归一统，太平的日子来了，大军归京，陈卓氏和丈夫向陛下告罪后，带了一队轻骑抄近路来了江南接女儿回家。：

        陈卓氏抱起女儿就往马车上走，看着外面的仆妇们，冷声道：“此等恶奴，各打五十大板。”

        五十大板哪里还有活口，仆妇们连连求饶。陈卓氏带来的武婢们三下五除二的摁倒了这几人，就开始行刑。

        马车不是很大，显然是匆忙之间找的。陈卓氏听说陈清婉病了，将行军的军医拉了过来，上车后，就让军医诊治。

        这庄子是陈卓氏娘家的，当年天下大乱，群雄四起，陈卓二家，家底殷实，率先投了队，陈家家主陈武（陈清婉的父亲）是一州州牧，跟着义父拥护今上起义，陈清婉年岁太小，又是女儿，就交给了陈卓氏的娘家抚养。

        十三年变化无常，卓老先生去世，卓家庶出的三儿子当了家，陈清婉口中的雯媪是她的庶外祖母。

        为什么不交给陈家人抚养呢？

        因为陈武是个孤儿，幸而有个好义父才能当州牧，娶了富商卓家的女儿。

        陈清婉这一病，就生生要去了半条命。陈武阴沉着脸，和卓家闹翻了，卓家自知理亏，卓家叔公们扶持了卓七公子卓瀚文当家，并将先前的卓家主除名，将雯媪赶去了庄子。

        陈卓氏看着多次上门的卓瀚文冷嗤一声：“卓七，未出阁时我就瞧不上你这置身事外的样子。娮娮在卓家那般境况，我不信你卓七会不知道，居然放任自己的亲侄女被人磋磨。”

        “阿姐，小弟式微，不能护娮娮周全，你要怨我也是应该的，只是不要影响到陈卓两家交好。”卓瀚文怯懦的说。

        陈武听到这里，“啪”的摔了茶杯：“卓家莫不是看我陈家势起，想来依附，才会让你上门吧！卓瀚文，这些年卓家那般猖狂，我们于卓家是尽了情分的，而卓家……哼哼”

        “阿父阿母，不要为难了舅父。这些年如果没有舅父，你们也就看不到孩儿了。”陈清婉披了一件衣服，从内室出来。因着生病，皮肤更是蜡黄，边咳边走了进来。

        陈卓氏心下一软，连忙下去扶，陈武人到中年，只有这么一个女儿，疼惜的很忙问道：“病还没好，怎么就出来了。”

        陈清婉被陈卓氏扶着坐下，看着陈武道：“阿父，在病中孩儿闻到了一股清幽的梅香，那是蘅阿姊身上香囊的味道。阿姊给孩儿喂了药和食水才让孩儿等到了阿父阿母归家。

        舅父一直照拂着孩儿，没有舅父和阿姊，想必孩儿是不通诗文，不晓礼仪之人。”

        话说到这里，陈清婉就停下了。

        陈武听后看着陈卓氏，陈卓氏心中对小弟的怨怼轻了几分，脸色没有那么难看了：“七弟回去吧，阿姊知道你是念血缘亲情的人，日后当家，定不要像三哥那么糊涂。”

        提点了一句，和陈武扶着女儿回去了。

        陈武见陈卓氏将女儿哄睡了，在一旁湿了眼眶：“娮娮还没有苏酥高呢，瘦瘦小小的，吃药时眉头皱的呦，但还是一声不吭的，苏酥还要义母哄呢！”说着说着就哽咽了。

        陈卓氏也是心痛万分：“现在接回来了，日子会慢慢好的。”

        来不及心痛太久，陈卓氏便说：“义父传了信，陛下建国号齐，年号太昌，义父官拜丞相，封了咱们骠骑将军，并赐了座宅子。参儿封了大理寺少卿之职，想来是要重用我们了。”

        陈武道：“初初建国，京中不安稳，明日我们就启程回京。”

        陈卓氏点了点头，出去吩咐人收拾东西，安排了舒适宽敞的马车，又找了心腹凝华去买了江南时兴的糕点果脯装了满满一盒子，给女儿路上吃。

        第二日，凝华拿了件淡雅的齐腰襦裙给陈清婉换上，又戴了几支珠花。

        陈清婉认得这人是那天跟在母亲身后的女人，又得知是母亲在军中认识的好友，和母亲是过命的感情，便格外尊重。

        陈清婉问了一些京中的事，就没再多言，凝华安慰的说：“娮娮不必担忧，有我们在，不会再有人刁难你了。”

        陈清婉“嗯”了一声，兴奋之余还是有些紧张。

        陈武骑着马打头走着，亲信骑马跟在马车周围，驾车的车夫是陈武的幕僚，陈清婉跟着陈卓氏和凝华坐在车里，一路上听着母亲讲军队的事和一些京中礼仪，心中有了些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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