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纪安
隽柔赶到的时候，一排小和尚们已经跪在了冰冷的墙角下，双手平举，每双手臂上都头朝下压着一个沉重木凳。
每个小孩的手都抖的跟什么一样，有些人甚至已经用牙齿把自己的嘴唇都咬出了血。
即使是这样，他们也不敢把手臂稍微放下来一些。因为他们不知道，万一木凳滑下去了，迎接他们的会是什么。
隽柔还看见，最近因为经常有雨夹雪的缘故，墙角也很潮湿，那些小孩们跪在地上的裤子，已经从膝盖扩散，湿了大半个裤管。
隽柔走到其中一个她最眼熟的小和尚面前时，只看见小和尚明显抖了一下，凳子差点掉下去。
“贵人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小和尚立马大声哭喊道，他甚至没敢抬头看是谁。
也或许，他已经被眼前这残酷的刑罚占据了所有心神。
直到一双手，取走了那把几乎压垮了他的沉重负担，哐当一声扔在了地上。
“都放下吧，不用举着这个破凳子。”隽柔大声说。
小和尚愣愣抬头，同样穿着华美的衣裙，可是看见来人面容的一刻，汹涌的泪水从小男孩的双目夺眶而出。
“公主！呜呜呜，你终于来了公主……”
慧净扑倒在隽柔的裙子上，这一刻他忘记了师父们教的规矩，不要用自己脏兮兮的手去触碰公主，他有满腔的委屈无处释放，酸楚快要把他淹没。
隽柔把他扶起来时，小和尚的手还抖个不停。
隽柔帮他擦眼泪的动作都滞了滞，如果说刚刚赶来时怒气只有七分，现在目睹这一切已经涨到了十分。
“不知柔懿公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偏偏，还有人不长眼这时候来自找死路。
慧净瑟缩了一下，往隽柔衣袖下躲。
隽柔拍了拍他的青皮小脑袋，以示安抚。
然后，隽柔转过身。
“啪——”
一声清亮的巴掌声响起。
师若晴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捂着自己的脸。
比起脸上火辣辣的疼，更让她在意的是理智上的颜面皆失。
“你！你凭什么打我！？”
“打的就是你。”隽柔冷声道，“你既仗着身份比他们尊贵，肆意惩罚他们，那我打你一介民女，你又有什么好惊讶的？”
她不是没有看见师若晴后面，康林郡主和师夫人正在赶过来，但那又怎么样呢。
“第一，身为平民，见公主不跪拜行礼。甚至还大呼小叫，按律当受杖责之刑。”
“第二，身为信徒，在燃灯节故意折辱佛祖座下弟子，本公主身为南明寺代理住持，有责任为佛门清扫污垢，还南明寺一个清净。”
隽柔长袖一甩，沉声下令。
“把她给我赶出去。”
“是，公主。”
一直悄悄跟在公主身边的禁军们听令冒了出来，其中两人架住师若晴的手臂，就往外拖。
“你们疯了吗？我是左丞的嫡女！”
师若晴挣扎个不停。
禁军不为所动，他们只听命于启国皇室，除非隽柔撤回命令，否则左相本人来了他们也不管。
“那我呢？我命令你们停下，可行不行？”一声包含着怒意的妇人声音响起，康林郡主紧赶慢赶终于赶到了。
禁军们左看看右看看，一人出列抱拳道：“冒犯了郡主，但是，恕难从命。”
康林郡主：“……”
空气中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巴掌甩在了她脸上，她差点没气晕过去。
“发生什么事了？”
紧急关头，一道月白的身影出现在转角，青年匆匆赶来，衣袂翻飞。
晁纪安刚走到院子外面就听见师若晴的哭声，进而落入眼里的就是如此混乱的场景。
“表哥，表哥救我！”
原本已经心如死灰的师若晴双眼里蓦地放出光亮，也不知哪来的一股气力，居然挣脱了禁军的钳制扑到晁纪安怀里，愈发哭的像个泪人。
“表哥，救救我，公主她不分缘由要把我赶出去。就连舅母劝她她也不听……”
晁纪安僵硬地站直了身体，并没有扶她。他的手上还提着那盏准备送给隽柔的玲珑宝灯。
看样子是没找到人，先回来了。
“阿、公主，这是怎么回事？”
师若晴见他不相信自己的话，第一反应居然是询问公主，心里不由泛上酸楚的汁水。
要她怎么能不嫉恨姜隽柔！
“纪安哥哥。”隽柔神色平静，一如往常一样唤了他一声。
“如你所见，师若晴说的都是真的。”
晁纪安看着姜隽柔平静的脸庞，一时不该如何反应。
“……不是的。”忽然，一道细如蚊呐的声音响起。
一个青皮小脑袋从隽柔的衣摆后面探出来。
慧净实在太小，躲在隽柔身后，晁纪安居然一时都没发现。
“回施主。”慧净的音调因为过度紧张而显得太高，颤抖的嗓音甚至很难把破碎的字词连成一句话，“公主，是为了救小僧们，才这样，这样做的。”
但他最终还是说出来了。
而其他小和尚本想要躲起来，见公主似乎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也勇敢地站出来，和慧净站到了一起。
师若晴立刻反驳：“他们打扰了贵人清净，我只是略微罚了一下他们，何来救这个字？”
“舅母一直患有头风受不得吵闹，你知道的表哥，我只是想让这些小和尚安静一些。”
“这样的话，我也只是略微罚了你一下。”隽柔挑了挑眉，“你方才又何必向你表哥呼救呢？”
被自己的话堵上嘴，师若晴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晁纪安也不是傻子，经过一番观察已经完全明白了来龙来龙去脉。更是被隽柔所说的“你表哥”刺了一下，有心想解释，可大庭广众之下又开不了口。
若有机会单独相处，把灯送给她时，再解释吧。他想。
“公主，还要把她赶出去吗？”禁军还没忘记自己的职责。
师若晴的身体僵硬了一下：“表哥救我。”
晁纪安欲言又止，为这样骄横的表妹求情，他都耻于说出口。
“安儿，娘的头好痛。”康林郡主的头风突然犯了。
“公主……”晁纪安深吸一口气。
“不必了。”隽柔打断了他，微笑道，“看在辅国公世子的份上。”
“好了，你们要不要去吃好吃的呀？公主请你们哦，想吃什么都可以。”
隽柔微微蹲下身，对一群小萝卜头说。
“肉也可以吗？”
“不行。”
眼看心心念念的人的身影渐行渐远，晁纪安心中忽然一急，一种空落落的感觉涌上来，他推开还在怀中哭泣的师若晴，就要追上去。
“啊。”师若晴惊呼一声，摔倒时不小心抓到了宝灯的流苏。清脆的“咔嚓”一声，灯笼四分五裂。
晁纪安望着那满地的琉璃碎片，一时忘了言语。
他的第一反应是去捡，却被康林郡主喝止在半路上。
“什么破灯值得你如此，再买一个也就是了。满街的灯笼不有的是？”
师若晴则在不断道歉：“对不起，表哥我不是故意的，刚刚你推我力气有些大我没站住。”
康林郡主捂着头：“快扶我进去休息吧，安儿，娘的头真的很痛。”
晁纪安立在原地，一切声音都模糊了。
完了。
他心底有个声音不断重复。
阿柔生我气了。
所有人都走了后，僻静的墙角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清净。
却有两个人，从一个几乎不会被人发现的死角走了出来。
李清丞本来只是为了不碰见晁纪安这个同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谁料想看见这么一出大戏。
永昼的话一如既往的多：“倒是没看出来，这个公主居然这么好心的哦。怎么平时没见她来帮帮我们？”
李清丞淡淡瞥了他一眼。
永昼立马捂住自己的嘴。
“看看永夜在哪。”
“是，公子。”永昼应道，他闭上眼睛，细细感受了一会，不一会就重新睁开，道，“应该是往这边，公子跟着我。”
两人一路前行，越往里走越僻静。
这里是皇亲国戚的平日在寺里休息的地方，普通百姓根本靠近不了。只有高门大户们自带的家丁护院和柔懿公主带的一些皇家侍卫时不时巡逻。
比起无孔不入四处乱走动的百姓来说，躲避这些护卫对李清丞来说轻松的多。
两人很快就走到了一片竹林。
一道黑影忽然从天而降，若不是现在是白日，当真以为出现了鬼。
永昼却扑上去熊抱住鬼影：“好久不见，想你哥了没？”
定睛细看，两个少年抱成一团的少年除了发型服饰不同，身形、面貌居然都一模一样。
永夜面无表情把哥哥从身上撕了下来：“滚。”
而后他跪了下来，毕恭毕敬道：“永夜参见公子。”
永昼才意识到自己过于兴奋了，不能耽误公子的正事，吐了吐舌头，重新站在公子身后。
“起来吧。”李清丞垂下眼，看着自己不长出现在人前的另一个贴身近侍，淡淡道。
“那边情况如何了？”
“回公子。那位的身体每况愈下，降珠夫人多方安排，那位说愿意给您一次机会。“
“不要叫那个令人作呕的名字。”李清丞厌恶地说。
永夜立马跪下：“属下失言。”
“还有别的事吗？”
永夜欲言又止，“容夫人托我传话，说她很想……”
“若是要传的是私事，就不必说了。”李清丞冷冷打断。
……
姜隽柔可算是把那些小萝卜头全部安抚好了，一个个甚至围着她不给她走。
多亏了螺黛给她出的主意，跑去外面买的那些竹蜻蜓呀，泥人呀，糖画呀，小孩子哪里见过这些，当即就把之前挨得骂受的打全都忘了。
其实就连隽柔自己也有些好奇。
她是在宫里长大的，小时候何曾有过这么新鲜的玩意。
但碍于一种奇异的面子和自尊心，她装作自己很懂，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
“真无聊，什么时候才能出去逛逛。”
眼看到了一片竹林前，这旁边就是自己的院子了，姜隽柔也不由放松了下来，伸了个懒腰，嘟囔道。
“阿柔妹妹。”
突然被点名，姜隽柔吓了一跳，连忙把手放下来，端正仪态。
一般来说会这样喊她的也就一个人了。
果然，小院门前，俊雅的少年倚门等着她。
隽柔轻声道：“纪安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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