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原谅

碧湖连顷，桃花蔓野。

        温忱正陪着儿子在桃花树下绵软的花瓣上玩耍。我的腹中怀着女儿，并不感觉到轻松，于是便坐在一旁的卷棚里遥望着他们，我在这世上的一切。

        我姓苏，名蕙，字若兰，是晋王温忱的妻子。

        我们成婚八年了。

        在这八年里，他一直如宝似蜜地宠溺我，我非常幸福。我们生下了一个儿子，如今很快又要有一个女儿。

        皇上对晋王府隐隐的忌惮也终于在温忱的辛勤努力和我的努力斡旋下消弭，温忱接手了我们亲生父母所遗下的事业。

        天下水利河工诸事。

        要让天下百姓都免去洪水饥馑之苦，坐拥膏壤腴田。

        他做的很好，皇上的激赏，同僚的艳羡，足足地撑起了晋王府的门楣。儿女双全，金尊玉贵，仿佛接下来，便是福寿绵长甘如蜜糖的一生，平稳安宁，无灾无恙。

        可几天前，我突然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我回到了十几年前，依旧是那个喜欢着温忱的小姑娘。但这一次，一切都不一样了。

        阿忱对我的厌恶没有消弭。

        婚后的生活也不再如现实一样，这般美满幸福。阿忱时时刻刻对我冷漠，压抑我的本性，我很痛苦，但我还是愿意为了他去改变我自己。可是最后我发现，一切都是一场空，阿忱永远不会喜欢我，他心里始终住着那个叫温忆的女子，所谓的妹妹竟然是他的未婚妻。

        我无法改变他，也不想再改变我自己。

        清净皮囊好女儿，为何要一辈子委身于这些龌龊？罢了，罢了。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我饮鸩酒自尽，但我的魂灵还没有离开这场梦。我在空中看着那个男子接下来的悲欢离合，他难以相信我的死，颓败了许久，又发现了许多真相，终于醒悟了，痛悔了。

        他用了一生去追随我所余下的痕迹，咬着牙咀嚼着失去的感觉，以此砥砺自己日日夜夜走遍神州大地。终于，三十多年后，他觉得自己再也坚持不下，回到了空无一人的晋王府，怀念着我大醉一场，躺在床上无声无息睡死了过去。

        随后他的灵魂飘忽起来，凭着一腔执念，追随着我来到了这个世界。睁开眼，是我们成婚的那个夜晚，他抱紧了我。

        然后，我便醒了过来。

        肚子里的孩子踢着我，提醒我在这世上不是孤身一人，我马上要做一个母亲。这里才是属于我的真实。

        但我却依旧神情恍惚，不能自已。

        有个声音问我，苏蕙，你如今已经知道了一切的真相。你要原谅他吗？

        如果你原谅他，他就还能停留在这里，只是你以后心里会永远知道，你的夫君曾经是个负心人，如今他对你的这些好不过是在赎罪。

        不原谅他，你的生活也依旧一如既往，你面前的男子也不会离开你，只不过他会永远忘掉那些前情往事，单纯地对你好。

        而那个为了赎罪前来的灵魂，会永远离开这个世界，一觉醒来，发现不过是做了一场大梦，自己还是那个五十余岁的男子，在晋王府孤单一人残灯冷酒的宿醉的早晨，永远失去你们一切。

        我想了整整三天。

        也不是没有过愤怒、绝望、伤心、失意。我想起他有些时候奇怪的举止，未卜先知的样子，拥抱着我时深邃悲恸，藏着什么似的眼神。

        我觉得这场梦也许不仅仅是一场梦。

        可我也想起了其他的一些东西。

        我想起了他对我坦诚的一切。我想起了那次在酒楼，我得知的令人惊骇的事实，想到后来他是怎样慢慢养护我的心。我想到他多次为我讲述小时候的一切，小心翼翼又诚恳，让我明白他曾经的感情，所做一切的理由。

        因此在这个梦中，很多时候我并没有太过惊骇于那些事实，因为我早已知晓，和他曾有婚约的温忆，为了浅薄的喜欢而做了毁掉一切帮凶的温念。

        我想起他对我的种种温柔，想起过去生活的一幕幕。

        我想，并非只是因为我的心软，我还是……原谅了他。

        也许，因为这一切都来之不易，也许，因为我也是犯过错却竟也能有如今这样好的生活的人，也许，因为他这一世敢于坦诚面对一切，也许，苍生有辜在世间，我不配替谁去惩罚谁。

        也许都是一场梦把。

        不过，这会是一场更长、更深、更幸福、更久远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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