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探寻

柳璟自然也知道是因为自己解释疏漏引了误会，赶紧补道：“这种程度的邪阵需要上千生灵血祭，每一次献祭也都有一定规模，不会是他们抓到一两个就立刻杀死，理应要凑够一定数量的。”

        韩非闻言松了口气，老秦黯淡无光的眼睛也就此添了亮色。

        然而丹绛在下一秒凉丝丝地补充：“当然也不排除她是凑够数量的最后一个人。”

        老秦……老秦刚要绽放的笑容绽了一半僵在脸上，看样子是快裂了。

        柳璟眼皮狂跳，生怕老秦被丹绛玩得精神分裂，找补道：“这种情况概率甚小。”

        “除非倒霉到一定地步。”丹绛还是笑着，跟抬杠似的。

        老秦一张脸上已经是五色纷呈，神情复杂得看不出是哭是笑。

        柳璟闭了闭眼睛，觉得找补不下去了，压下一拳锤死神经病的冲动转而开始交代对策。

        “这事拖不得，我们今晚就去乱葬岗那里探探情况，老秦你也跟着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你娘子。至于接下来怎么办，就要看情况再做打算了。”

        此番查探情况，不宜打草惊蛇，晚上前去远比白天更为有利，天然的黑暗不失为最佳的隐匿。

        这个道理饶是救妻心切的老秦也懂。至于韩非，早就意识到面前这位柳公子聪慧过人，掌门命他助力解决此事，他贡献武力就好。

        大家都对此没有异议。

        ……

        安抚着老秦过了同往日一样却格外漫长的一天，墨色夜幕终于在期盼中低垂。

        等到不详而浓重的黑暗完全包裹了卫城，几人毫不迟疑直奔西南角矿山乱葬岗处。

        在到达矿山地界的时候，他们便不再使用轻功，而是尽可能地收敛了自己所有气息，徒步朝着老秦所说的乱葬岗处走去。

        韩非不知从哪找了根木头，也不知用什么法子生起了火，举着个火把让众人的视线清晰起来。

        夜色笼罩下的矿山山脚碎石杂然滚落，或大或小，那矿山表面又崎岖不平，缓慢地无声踏过凌乱碎石，几人绕过矿山往后头的乱葬岗摸去。

        虽不知那伙人究竟在哪，但就在乱葬岗这是几乎没有疑问的。

        饶是此时尚是夏日，夜里的凉气却也实实在在地扫过众人。尤其是越靠近那一片所谓的乱葬岗，众人就觉得这阴凉气越足，甚至因着自身敏锐嗅觉，他们还闻到了若有若无的腐尸气息。

        今夜的月亮是把锐利的银钩，冷然霜色投在不远处一片凹凸不平的土坡上，霜色越积越重，最后竟像是在土坡上燃了一把诡谲的蓝色鬼火。

        很快越走越近的四人发现这他妈不是像。

        是真的燃了一团火出来。

        老秦就算因为要救自家婆娘壮了不少胆，这下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倒是剩余三人还算镇定。

        韩非温声安抚：“夏日乱葬岗常会起鬼火，正常现象，从前我执行任务见过不少。”

        老秦颤颤巍巍地压下恐惧应声。

        几人这会儿已经彻底走到了乱葬岗坡前，就在老秦点完头的下一刻，一具在火光下可以勉强看个大概的腐尸微微动了一下，没人看清。

        于是刹那间那腐尸犹如活物般无声无息地骤然从地上弹起，差点怼在老秦脸上。

        老秦一双眼睛黑色瞳仁险些吓得翻没了，猛地后退一大步，硬是咬着牙才勉强忍住尖叫，死死抓住了韩非袖子。

        韩非看着长发杂乱如草，面容腐烂得一半能见白骨一半血肉溃烂的腐尸正伸着青色且布满尸斑的手……准确来说那手已经是枯骨了，甚至还断了一截，喉咙里不断发出金属摩擦般尖锐的呜咽声冲他们一步步踉跄走来。

        他突然就不合时宜地脸红了。

        因为老秦已经吓得差点把他衣服薅下来了。

        沉重的脚步拖沓声透着诡异的节奏，与此同时土坡上又有至少数具破烂尸体陡然暴起，和这具一样连滚带爬朝着他们冲过来。

        空气里的血味和腐臭味冲得人胃里泛酸，凄厉的鬼音排山倒海般迎面扑来。

        老秦抓死了韩非的袖子不放，已经快哭了：“韩……韩少侠……这……这他妈突然诈尸也是……正常现象？你？你见过没？”

        韩非红着张脸扯了把自己已经被拉下去的衣服。

        很好，没扯动。

        他觉得自己快疯了：“当然没见过！”

        一行人被浩浩荡荡的诡异腐尸逼得步步后退，眼看就要退离乱葬岗地界，用袖子捂着鼻子一脸嫌弃的柳世子终于反应过来不对劲。

        哪会有这么邪乎的事情？

        这兴许……是个障眼阵？

        柳璟还没完全琢磨明白就被身旁神经病推搡了一把。

        还特么往前推的。

        只听丹绛叫得比鬼都惨：“公子救命啊！这鬼也太丑了！我好害怕啊呜呜呜呜呜！”

        丹绛看似慌乱间胡乱一推，实际上那手劲极大，柳璟根本没来得及反抗就往前栽了，只好死皱着眉咬牙堪堪避过那只打头的腐尸。

        柳璟这会儿的心情已经不能用操蛋来形容了，他觉得这神经病病得没救了。

        一边说害怕，一边带着他往腐尸群里冲。

        就好像脑子跟身体分家了一样。

        土坡上的腐尸也都已经冲了下来，柳璟一边听神经病嚷嚷着害怕，一边被他拉拉扯扯着往前冲。

        这神经病还不要脸地让他顶在前面，柳璟暗骂着，狼狈不堪地避着冲下来的鬼玩意儿。

        老秦见两位恩人直往前冲，虽然还是后退着，但是困惑盖过了害怕，愣神一瞬，韩非如蒙大赦地把衣服扯了上去。

        另一边柳璟抽着嘴角，手腕一翻一道内力正要往丹绛脸上砸，却又被猛地一拉冲另一边倒去。

        柳璟觉得自己似乎被一块圆润光滑的石块拌了一下，身形不稳的同时又被有力的长臂捞了一把。

        那人身上清香的草木气息倏然扑来，簇拥着柳璟。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骂，排山倒海的鬼音就在刹那间静止，本来离他寸步之遥的腐尸化为虚无。

        而后自他身边由近及远，所有腐尸依次被长风扫散。

        鬼气森森的乱葬岗在刹那间又变为了不起眼的土坡，就好像幻境破灭。

        柳璟愣神一瞬，稳了稳身形，没好气地推了一把丹绛，而后理了理衣服，极为狐疑地看着他。

        被看着的那位甚至还大言不惭地问他：“吓死我了，还好还好，你说这鬼怎么突然就没了？”

        老秦这会儿已经彻底把手从韩非衣服上撒开了，两人朝着他们走来。

        韩非显然听到了丹绛的疑问，耳根子的红晕还没褪去：“这是破阵了，我也是才意识到这是个障眼阵，二位也许在……拉扯间触动了阵眼。”

        柳璟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正因如此才会狐疑，丹绛这种反常的行为倒像极了明知阵眼在哪故意引他去踩。

        老秦脸上最后一丝恐惧褪去，浑然不知地感慨：“咱们真是运气好啊。”

        柳璟皱了下眉，不再作声。

        几人沿着乱葬岗向深处走去，试图探寻那伙人所在的地方。

        然而愈走愈不对劲，几人不断朝前走着，却发现总也走不到头，前方无底的黑暗似乎像极了无解的阵局。

        走着走着，老秦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他无意一瞥，忽而脸色翠绿地指着地上一处：“这……这不就是刚才跳起来那个尸体吗？我们……怎么又走回来了！”

        “大概是鬼打墙呢。”丹绛的声音天然带着点魅，这会儿故意压低了声音，颇有些空幽，给老秦吓得凭空跳起。

        韩非大概觉得这位柳绛公子实在闹人，无奈道：“秦大哥放心，这恐怕又是个阵。”

        柳璟虽因着府中藏书众多涉广泛，却也不精：“韩兄可知阵眼在何处？”

        韩非苦笑：“惭愧，我只精武艺，这些是一惯不太懂的。”

        气氛又沉寂下来，众人似乎都觉得没有办法再近一步了。

        在无声的沉默中，丹绛把手搭在了柳璟肩上，俯首低语，撩拨的笑音在寂静中突兀极了：“公子耳朵上的痣是上辈子哪位有情人留下的？当真是……性感呢。”

        话音刚落柳世子身上鸡皮疙瘩顿起，深邃的桃花眼一弯，和善极了。他清瘦的手上骨线清晰，一掌轰出，强劲内力直击丹绛咽喉。

        丹绛狭长凤眼里极快地掠过一抹精光，闪身避开，发丝在掀起的风中飘然片刻。

        那道内力在不远处的土坡上炸开，随着骤然巨响和飞溅土石，众人感到了一股不容抗拒的恍惚感。

        韩非缓过神来，几乎是有些不可思议了：“这种感觉……难道阵法又破了？”

        丹绛一挑眉，也惊讶极了：“公子厉害啊，随手一劈就劈开阵眼了。”

        老秦看看丹绛，又看看紧盯丹绛的柳璟，似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但他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眼前本来有些模糊的景象清晰起来，漫天黑暗下，众人在土坡后看到了零星却显眼的火光。

        柳璟脸色沉下来，给了众人一个噤声的手势，敛了气息朝着那里走去。

        他边走边用内力传音给丹绛：“你可曾听闻，缚骨楼楼主丹绛极善阵法。”柳璟眼底的怀疑深重起来。

        丹绛勾了唇浅笑：“我这草民哪懂什么缚骨楼楼主的事。”

        柳璟回头瞥他一眼，那双桃花眼似乎要把人看穿似的。

        只可惜丹绛依旧一副坦然样子。

        习武之人步履飞快，几息之间就来到了火光所现之处，藏匿于土坡之后。他们往前探头看了一眼，这一看便让浑身血液都逆流了起来，凉意从头顶灌下，冻得人头脑嗡鸣。

        几里之外是一大片荒芜得寸草不生的空地，五根石柱围成了一个巨大的阴阳鱼祭坛，上面躺着排列好的至少几十位孩童和妇女。他们面色苍白，身下流淌出蜿蜒血迹。

        鲜血散发着腥甜味，缓慢地蔓延下祭坛，祭坛外围是用剑刻出的复杂图纹。精美却又无比诡异的图纹一点一点被鲜血染红，逐渐勾勒邪阵的轮廓。

        那六角图腾的邪阵之后，又驻守着不下几十的黑衣之人，他们的气息甚至比太守府那群守卫强得多。

        周遭火堆簇拥，火舌蹦跳着迎风而上，明亮得宛如白昼的火光昭示着这一切荒谬。

        柳璟刚想回头问老秦，就见他的目光痴痴地锁定着一处，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赫然在祭坛上看到了一位头发枯槁面黄肌瘦的娇小妇人。

        他用询问的目光看着老秦，只见老秦噙着泪冲他拼命点头。

        他传音给韩非：“这些人太强，韩兄先带着老秦走吧，再从你们门派找些人过来帮忙。”

        韩非拧眉：“那你们二位呢？”

        柳璟：“看样子献祭要开始了，我们在这看着，必要时刻也可阻止一二。”

        怪不得外头有两重阵法，原来献祭好巧不巧是今天。也应该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至少还来得及。

        韩非还欲说些什么，但瞥见一旁懒洋洋的丹绛，忽而想起了在太守府回廊处打斗时那股强大的气息。

        最终韩非点了点头，拍了拍老秦的肩膀，把人往安全的地方带去。

        松软的泥土气息和乱葬岗腐尸气息混在一起往人鼻子里钻，柳璟屏声敛息地观察着火光萦绕处。

        丹绛的传音响在耳畔：“你要救人？”

        柳璟倒是坦然地笑了：“查都查到这了，没有不救的道理。”

        他是因为怀疑有上京老狐狸作祟，抱着查查老爹失踪原因的心理才一路深寻到此。

        但这不意味着等他真的看到这么多的人将要死于荒谬时做得到转身不管。

        老爹一生征战在外，他由不得这些畜生造孽。

        身后的人却在他说完这些话后沉默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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