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乌龙
马车就这么在山道上晃晃悠悠地驾着，柳璟和丹绛轮流换着驾车，以求能赶紧到达卫城，毕竟这熊孩子实在闹人。
至于狗蛋，早上被某个丹姓魔头恐吓得哭声不断，又被冷脸柳世子冻得瑟瑟发抖，生怕他真给自己扔下去，心灵受到了严重创伤，因而晚上睡觉没哭闹什么要娘亲，睡得宛如死猪。
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意外，一行三人到达卫城的时间甚至比预计更早，第二天傍晚就到了卫城城门口。
卫城这个地方虽不似姑苏土地肥沃商贸频繁，但胜就胜在有一处矿山，因而卫城城民大多是安居乐业的，城民颇有些北方地区的豪迈气概。
柳璟前几年就没少下卫城游历，深知此处的热闹繁茂。不过近年来各处乱子频出，柳璟也就只在上京消遣玩乐，再未来过。
让柳璟疑惑的是卫城守卫的神色，在看到柳璟傍晚驾车想入城的时候，众人神色尤为古怪，打量了柳璟好几遍才挥手放进城。
那古怪的神色中除了有能清晰感受到的警惕之外，似乎……还有几分怜悯的意味。
更令人意外的是身着盔甲的守卫旁还有不少麻布衣服的壮汉站着，眼神中攻击意味极强。
柳璟压下眼中探究，驾车进城，看到了卫城内的景象，皱了皱眉，眼中极快闪过一抹惊讶。
如果非要形容眼前的景象，大概是热闹又寂寥。
这实在是一副相当矛盾的场景。
傍晚时分的卫城依旧是人来人往，不远处修建着什么大型房舍，修建的人大多是穿着统一门派服饰的人，大概是某个江湖大派的落脚点，街道上依旧有不少小摊贩。
只是没有人去凑江湖门派修房舍的热闹，小摊贩前也没有什么人会驻足停留，来往行人大多粗旷男子，宛若从不相识的陌生人，不会有一句交流。人们表情大多冷然僵硬，麻木中又带着极具攻击性的警惕意味。
这座城池人影杂然又寂静无声，就好像一个披着繁华外皮的空壳。
柳璟撩开帘子看见脸色苍白的神经病正支头小憩，狗蛋躺在一旁，似乎是因为丹绛嫌吵被点了睡穴。
柳璟暗松一口气，还好睡着了，不然哭出声他们可能就被这里的人捉起来了。
柳世子自谓好人，没有打扰小憩的神经病，下了马车拦住一个过路人，笑得宛如那如玉公子，正欲温声询问，就被那粗犷男人打断：“你干什么？”
柳璟看出来这人可能下一秒就要揍人，加快速度把话问完：“冒犯了，这位城民可知银月巷怎么走？”
银月巷，正是在路上狗蛋所说的他家住址，据说是卫城一块安逸的居民区。
岂料这话问完壮汉反应更大：“你问那地方做什么？”他冷冷的眼神盯着柳璟，极为不善。
柳璟眼见形势不妙后退一步，然而壮汉直接上手抓住柳璟的手臂步步紧逼：“你是外乡人？来卫城干什么？”
柳璟在上京轻狂惯了，眼下被这么莫名一抓尤为不悦，心说来你们卫城还犯王法了？
但因眼下情形还是压下怒意打算解释。
就在此时柳璟身后的马车内传来隐约的孩子哭啼声，还有几声模糊的“娘亲”。
丹绛虽在小憩但将外头对话听了个清楚，几乎在这熊孩子醒的瞬间就睁开眼睛打算捂嘴，但为时已晚。
他现在有点后悔当时看他是孩子只点了睡穴没打算把他弄晕。
狗蛋精神好，因此点了睡穴这会儿也已经悠悠转醒，听见隐约的银月巷和卫城这几个词眼，到底忍不住这么久的思乡之情，一下就哭了出来，激动地喊着娘亲。
外头已经打起来了。
几乎在这位壮汉听见孩童啼哭声的瞬间他就跟着了魔一样怒不可遏，嘴里骂着：“你们这些恶毒的人贩子！简直是畜生！”
柳世子低骂一声，心里慨叹着流年不利，手上留着分寸和壮汉过了几招。
自从老爹人间蒸发之后没一件事是顺的。
壮汉内力不深，眼看自己落在下风张口喊着：“快点，这人贩子劫了孩子，快来帮忙！”
一时间本来毫无交集的冷漠人们都跟中了邪一样撸起袖子往这冲。
柳璟：“……”
这小屁孩特么怎么这么会挑时间哭。
有点后悔把他捎上了呢。
“诶诸位先别打啊！”那吊儿郎当的笑意在愤怒的咒骂中独树一帜，让众人不免都停下手头动作往声音源头看去。只见一位身材高大又俊美妖异的男人手上拎着个哭哭啼啼的小屁孩摇摇晃晃。
一时间城民们心里泛起了同一个想法：不是好鸟！
“妈的上啊！就是这坏货挟持小孩！”
“老子打不死你！”
“人贩子都他妈不得好死别怪我下手重！”
“你看那脸一看就邪气！”
眼看一伙丧失理智的人就要揍他，丹绛晃了晃手里的小屁孩恶狠狠地：“快解释。”
狗蛋被恐吓得哭唧唧，也不明白怎么自己想个娘亲就被提溜在高空一晃一晃了呢。
“各位叔叔阿姨！不是的……他们不是人贩子！他们是送我……嗝送我回来的。”
狗蛋哭唧唧地解释，甚至还打了个哭嗝。
柳璟一看这场面心说完蛋。
众人听着孩子哭唧唧地被提溜，怒火简直冲天。
“他妈的还威胁孩子说谎！”
“这届人贩子怎么这么阴啊！”
“上！”
柳璟还好，他内力深厚，虽然应付起来麻烦但不至于被几个城民揍到鼻青脸肿。
大部分来帮忙的人都涌向丹绛想要把孩子救出来。
丹绛凤眼微眯将手里的狗蛋扔给城民，于是一部分人去嘘寒问暖关心孩子有没有受伤。
然后专心应付起来发疯的汉子们。
狗蛋已经落到了城民手里，一看怎么他解释了这两位吓人的恩人还被揍着呢，哭得更大声了：“叔叔们别打了！两位恩人真不是人贩子啊！”
这下众人一愣，被摁了暂停键一样停在原地，冷静下来，骂人的也不骂了。
无声的尴尬蔓延得令人窒息。
这边众人停手，那边江湖门派的弟子刚赶来询问情况。
来人是个温润如玉墨发高束的弟子，后面跟着两人。
是真正意义上的温润如玉，而不是柳璟这种风流恣意的眉眼。
来人谦逊拱手：“这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我等听见人贩子这样的字眼，特来看看可需帮忙。”
城民们僵硬冷漠的脸出现了一丝裂缝，连忙摆手，尴尬窘迫流露出来，终于有了几分人情味：“不不不，乌龙乌龙，额……是我们错怪了两位恩人。”
狗蛋巴巴地跑到柳璟那，一双湿漉漉的狗狗眼无辜地看着柳璟。
柳世子冷笑一声弹了弹他的脑壳：“别卖萌装无辜。”
丹绛倚靠着马车壁，偏开头极轻地咳了两声，末了邪肆凤眼盯着熊孩子玩味打量。
狗蛋抖了抖：“……”
完啦！
众人眼看向二人跑去的孩子，一时间更加沉默。
这丢人的乌龙。
……
半个时辰后，一开始被柳璟询问的粗犷男人憨憨又尴尬地笑着，把柳璟和丹绛带到了银月巷狗蛋所住的房屋门前，连那位江湖弟子也受邀前来。
了解之后才知道原来这男人便是狗蛋一家的邻居，前几天才听闻邻居家的孩子丢了，看到外乡人难免警惕得过激。
狗蛋记忆里安逸的银月巷此时家家户户大门紧闭拒不迎客，想必也是因为前几日狗蛋丢了的事情受了刺激。
狗蛋在门口奶声奶气地叫着：“娘亲！爹爹！”
大门很快被从里打开，一位衣着朴素眼眶通红的憔悴男人似乎出来的急，发丝都是凌乱的。
他一把将半大的孩子牢牢抱入怀中，带着颤音：“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狗蛋疑惑道：“爹爹，娘亲呢？”
那男人噤了声，紧紧闭了闭双眼，两行眼泪怎么止都止不住。不答反问道：“这些人是？”
狗蛋指了指：“那两位是我的恩人，那位白衣的哥哥是王叔请来的。”
王叔指的自然就是他们的邻居。
男人看了看众人，哑声道：“都随我来吧。”
屋子内收拾得干净整洁，不大但称得上温馨，想必女主人是个勤劳能干的。
男人请众人坐到待客正厅，几度欲言又止，狗蛋在一旁不依不饶地叫着娘亲，只见男人目光闪躲。
狗蛋此时就坐在丹绛身边，魔头目光落在男人身上，了然一笑，修长手指轻点两下，熊孩子就软趴趴倒在了座位上。他挑眉：“你可以说了。”
王叔长叹一口气：“老秦啊，说吧，这位乾坤派的弟子兴许能帮你一点，孩子不可一日无母。”
那弟子见状报上姓名：“在下名为韩非，是乾坤派掌门大弟子。”
丹绛闻言眼中多了几抹兴致。
江湖门派从百年前便于大梁王朝相生相依，在鼎盛时期曾形成了朝廷江湖共治，百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盛况。至今江湖各大名门正派依旧在各个城池中镇守，之所以称为名门正派，是因为这些门派会帮助当地百姓解决一些作乱分子。
不过当今这乱世，当真是很少有门派还如乾坤派这么负责了。
乾坤派本建派于姑苏城中，也派兵支援过战事，谁知道首帅失踪了，料到姑苏已然守不了，陵城又闭门不开，偌大门派便来卫城落脚。
丹绛之所以能对这个门派有些印象，大概是因为这个门派是少数没有来围剿他的门派。
被叫做老秦的男人眼眶还是通红，沙哑道：“前些天孩子丢了，我家婆娘实在是急得慌，晚间就跑出去找。我也慌了神……我就……我就和她分开找找，希望孩子还没出城，谁能料到，她也不见了。”末了他粗糙的大手捂住脸哀求：“若少侠有办法，可一定要帮我找找我家婆娘啊！”
韩非如玉的俊脸上透着认真：“秦大哥放心，我派虽初来此地落脚，但一定会尽力帮助你们。”
柳璟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身边再次闭目养神的人，转向他们若有所思地笑着。
“想必卫城妇孺频繁被掳已然有一段时日，卫城应有在此镇守的门派吧？”
王叔叹息着点头：“是有的，是昆山派。”
柳璟桃花眼一凛：“那昆山派和当地太守没想过大力打压人贩子？”
王叔浑浊的双眼流露浓浓的悲哀：“一开始是有的，后来便……不管了。”
柳璟：“此话怎讲？”
老秦不再用手挡着脸，眼神麻木空洞：“说来话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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