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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逃难


“快跑!城门要被撞开了!”不知是谁边从远处跑来边吼着,活像往一锅烧开的水里又扔了包炸药。

        总之不是朝廷士兵,这伙人早不知道跑哪去了。

        城民手忙脚乱从家里拿了些仅有的细软,又胡乱塞了些干粮,便拖着一家老小撒丫子狂跑,满城乱窜的全是人,也没个马车。

        火炮弥留的硝烟味没散,黄土在人们的奔波中扬了满天,谁也看不见谁,邻里间问候都用吼。

        “老王,快走了!别拿了!”

        老王呛咳着回:“别吵吵!老子刚从后边找出陈年牛车!你快带人上来!”

        ……

        姑苏城,千年名城,水土养人,处于大梁腹地,鱼米之乡,富庶得远近闻名。

        城民们是这辈子没想到打仗能打到姑苏城这来,要知道边关到姑苏城那都是小半个大梁了,能打到这说明朝廷是真废物。这事来得突然,大家伙儿逃跑甚至都没个具体路线。

        那南疆人可是出了名的变态下流,要等他们攻进城来各家的女流也是别想活了,姑苏人民很有底气,不就是跑个路么,咱姑苏有水路啊。

        幸亏是姑苏商贸频繁,打着仗呢港口还有两艘大船,人要是实在挤不下,水性好的还能用小舟凑合。

        城民们,哦,是难民们,互相搭几把手,拉拉扯扯跑出去半条命才终于到港口。一个好心大婶在拉旁边一个虚小伙儿的时候发现不太对劲,这皮肤有点太滑了吧,不是劳动人民吧。

        这又怪了,狗娘养的大官和朝廷士兵拍拍屁股早跑了,这人又怎么回事?

        大婶正疑惑着,被拉的人一抬头,灰扑扑的脸上,一双风流桃花眼蒙了些乖巧和讨好:“谢谢婶。”

        一看脸,大婶就知道这肯定不是平民,也许是大官不受宠的孩子,被撂下了,登时姨母笑泛滥。

        柳璟:“……”也许上辈子他欠他爹的。

        堂堂侯府世子在这逃难是怎么回事啊!

        柳璟现在也不管怎么回事了,先逃再说,姑苏人民生来聪明,城门上加了点关窍,一时半会儿还真撞不开。

        不过分配船只的时候,柳璟难得愣了一下,姑苏人民大概是安逸惯了,紧要关头也保留着理智和秩序,分配没有争执,妇孺上大船,壮丁上小舟。

        壮丁,当然也包括手脚健全的柳世子。

        柳璟看着慌忙又井然上船的人,黑着脸理了理麻布做的衣袍,动作仪态,说不出的赏心悦目,只可惜身上的尘土令人出戏。

        临安侯柳将军本是此次军队之首帅,也是柳璟他爹,这仗虽说难打,但只要拖着等到援军来,姑苏至少可以守下。

        随军混日子的柳璟怎么也没想到某天早上一起床,不靠谱的老爹就宛如人间蒸发,连带的效应就是军队全部跑光光。

        没有军队的姑苏就走到了现在的情形,柳璟果断换了身衣服和难民一起逃,他身边现在一个能使唤的人都没有,眼下只好先回上京再说。

        思绪间柳璟正顺着人群想上小舟,大船那边竟闹了起来。

        几个大婶发起急来就差上手。

        姑苏人发急都带着娇音,也算兵荒马乱里的鲜活。

        “你长得倒挺好看的,没想到这么无理取闹!”

        “你年纪轻轻一男的凑什么热闹?抓紧时间滚上小舟!”

        “哎哟跟你讲了挤不下的!”

        这么着急当然是有原因的。

        她们面前,一位男子长身玉立,一手搭在木桩上,一举一动流露着不同于逃难的闲适,堵着不动非要挤着上大船。颇像市井无赖的言行和本身的气质矛盾中又透着微妙的平衡。

        眼下人们还没有全部登船,这一闹不是拿众人的命开玩笑?

        只见男人轻佻地笑了笑:“大婶行行好呗,我身上有伤啊。”

        可是还这么精神说明有伤也不是什么大伤,单放这位壮丁上大船怎么服众,这关头大伙闹矛盾可是致命的。

        没等大婶们破口大骂,旁边的几位壮汉就忍不住地想要撸袖子揍人了。

        眼看着要被围殴,情况不妙,这位闹事的爷闪身一晃,直接冲向小舟,能屈能伸,声音仍然欠揍:“哎哎大哥别打我啊!我这就上小舟!”

        小舟本来就不平衡,那人又是一跃而上,虽然落地轻盈,但刚上去的柳璟还是一屁股摔了下去。

        无妄之灾啊。

        柳璟扶了把腰,掩在麻布底下的拳头都硬了,抬头一看,对上了一双极为挑衅的眼睛。

        那双眼睛狭长而深邃,眼尾挑得甚至带了点魅,仅仅含着笑,就流露着肆意的张狂。

        柳璟略显狼狈地坐在甲板上,却是笑如春风:“兄台真是贱啊。”

        这位兄台笑得倒也是自如:“过誉。”

        而后抖抖衣袍,没事人一样席地而坐。

        ……

        另一边随着最后一人登上船,港口处已经能看见南疆人带火的箭羽。口中还用着异族文字嚷嚷,自然是在骂人。谁能受得了辛辛苦苦打进来,结果是一座空城。

        “快开!”有人在硝烟中喊出了声。

        霎时云帆直挂,借东风一力,沿着湍急河水,任身后火星子猛烈乱飞,几艘船转眼没了影子。

        划船的是姑苏当地人,说好了要轮班。浪花拍得很急,抬眼一望晴空万里,山河依旧。

        好像浩劫只是恍然一梦。

        划船的大哥姓刘,眼看着越逃越远,情绪越发低落。

        “本来没想到有这一步的。”

        姑苏人杰地灵,他们是这里没逃走的最后一批人,一直到最后一刻才肯走。

        这事无论怎么说也和自家老爹沾点关系,柳璟叹了口气:“要对朝廷有信心,会收复国土的。”

        其实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讽刺,朝廷核心官员个个肥头大耳,现在想的估计是怎么完美捞掉军饷才是。

        那这么一想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

        浪花拍了几滴在麻布衣服上,被粗糙布料硌到的柳璟不适地动了动。

        此话一出柳璟对面那位神经病笑得毫无顾忌:“朝廷那帮老废物你也敢指望?你莫不是朝廷下来的?”

        一双凤眼笑意吟吟,却是明目张胆的试探。

        柳璟脸上没有什么波动,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不指望朝廷难道我们自己上去打么?兄台这么厉害不如自己去。”

        神经病轻嗤一声:“国难当头与我何干?”语气里竟还有些看热闹的意味。

        说完就被划船刘大哥不轻不重瞪了一眼,瞪完自己又叹了口气。

        这破朝廷确实让人来气。

        柳璟没有再接,一双桃花眼沉寂下来。

        对面这人穿了件褐色麻布衣,逃难时刻,长发竟还披散着,只挑了部分用枯枝挽髻,有点骚气。冷白的肤色就注定了他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难民。

        最关键的是,柳璟觉得这位神经病有点眼熟,这声音他大概是听到过的。

        可是记不起来了。

        两人都是身高腿长,面对面坐着没给彼此留下多少空间,离的是很近的。

        对方明显察觉到了柳璟在自己身上流连的目光,毫无障碍地牵起了柳璟垂在身侧的手,拇指摩挲。

        挑了挑眉,笑意轻佻,连带着一双凤眼引人遐想:“公子看上我了?”

        柳大公子花柳之地不是白去的,被牵第一时间不仅没甩开,还反握了回去:“美人的脸色自上了船起,可是一直不好啊。”那神情倒真像在怜香惜玉。

        可怜刘大哥在前头划船划得面红耳赤。

        两人以这个姿势对峙一秒后双双甩开对方的手,相视而笑,意味明显。

        都不是什么正经难民,试探就免了吧。

        ……

        一路北上,距离姑苏最近的一座城池名唤陵城,走水路若水流湍急一天一夜即可到达。

        虽说陵城和姑苏地理位置接近,发展确是天差地别。姑苏土地肥沃,降水丰厚,却从不闹洪灾。而越靠近陵城水流就越湍急,因此陵城常闹水患,最艳羡也最讨厌姑苏人。

        柳璟他们一条小舟上一共三人,柳璟和神经病都不太会划船,晚上把刘大哥换下来后两人只好一起划。

        柳大世子相当卖力地划着一边的浆,发现船居然在打转。

        柳璟回头一看,只见那人一手支着头,一手敷衍地划浆,神色恹恹。船灯的晕染下,柳璟看见他的褐色麻布衣裳上分明深浅不一,深色比白天多点。

        柳璟见状手下动作一停,整个人懒洋洋的,听见刘大哥轻轻的鼾声,柳璟就不打太极了。

        “你总不会要告诉我那是水溅的吧。”

        那人抬眼对上柳璟戏谑的目光,笑意自若,也不狼狈:“当然不会。我这是对上南疆人,侥幸从他们手里逃脱。”

        这谎言分明更加拙劣。

        柳璟没理,靠着船沿,指尖轻点:“我总觉得见过你,你究竟是谁啊。”

        那人闭目养神,故作苦恼:“长得好看果然不是幸事,公子这搭讪方式我可听了不下千遍。”

        他浅淡的薄唇一勾:“公子锦衣玉食,看来是不懂如何讨得美人。”

        邪肆的凤眼轻轻睁开:“不过,敢问公子为何流落至此?”

        这个问题柳璟自然不可能回答,可是桃花眼无辜一眨,答得却真诚:“锦衣玉食谈不上,不过家中不受宠的庶子,又何谈流落二字?”

        对方哼笑一声,又开始敷衍地划船桨。柳璟也算摸清了名堂,干脆懒洋洋地拨弄。

        这样一来船不仅没打转,还慢悠悠地往前去着。

        柳璟拨弄时又百无聊赖地提了一句:“你确定你再这样下去不会中途失血过多而亡?”

        柳璟这倒真不是挖苦,他是真心实意地考虑过这人跑一半就死的可能性的,这可不太美妙。

        岂料这位神经病听了并不生气,甚至嘴角漾着清浅的笑意:“公子真看上我了呢,这么关心我。”

        柳璟听出来了,这货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我这人不太喜欢看到尸体,渗人。”

        话音刚落又闻笑音。

        也不知道那神经病笑个什么。

        斑驳树影投入湖面,月光和船灯一冷一暖,映得船上两位绝色棱角分明。

        眼下风声鹤唳,两位大爷忽悠人的本事势均力敌。

        ……

        翌日清晨,三人醒来就听大船上的人向后兴奋喊着:“诸位!陵城到了!”

        港口向前延伸一点,赫然是陵城城门。

        奔波时怀揣着的不安在这时压下去一些,至少国家未破,他们尚有落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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