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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2


刘宁入林后,登时感到林中弥漫着一股醉人幽香,如兰似麝,闻之疲软,心知不妙,忙闭住气息,却为时已晚,不觉一颗脑袋沉如千钧。隐约听见众黑衣武士在林外对他叫嚣怒骂,用尽各种不堪的字眼,想把他逼出来,接着猜想是此法无效,想打退堂鼓了,听得他们说道:“大哥,这小子闯入禁地,必定有死无生,虽不是死在我们手里,但也能对大王交差了。”

        “是啊,我们也不必跟着把命填进去,这就打道回府吧!”

        刘宁只听到这两句,余下他们的谈话随着红鬃马载着他深入林中,模模糊糊再也听不清楚了。

        他们口里的”大王”是谁?母亲又为何身怀武功,而我却懵然不知?他们的目标显然是我,我一介布衣,无足轻重,为何会让堂堂”大王”派人前来追杀?

        诸多念头在他脑海里翻来覆去,渐渐意识恍惚,一阵天旋地转后,从马背上重重摔落,便人事不知了。

        模糊中,似是回到了温暖的家里,母亲正拿着针线,替他缝补破旧的衣衫;许平君在院子里,头戴高高的纸冠,身披五彩花衣,在他面前转了一个圈,眉目濯濯,秀靥如花,”哥哥,我要做你的皇后,你瞧我漂亮吗?”

        记得平君最喜欢扮成皇后的模样,在她纯真的小脑袋里,皇后的模样是最庄丽高贵的。

        母亲搁下手上活计,向他招招手,柔声道:“宁儿,你脸上沾到灰了,过来我帮你抹去。”

        母亲的手本来很光滑,却因为煮饭烧柴洗衣等活计,长了一层粗糙的茧。

        还记得有一次念《论语》念到睡着,醒来发现身上多了一件被子;有一次生病,母亲衣不解带地守在他身边,一连数日不曾阖眼;每次吃饭时,母亲总把最肥美的鱼、最大块的肉留给他;每次念书写字,母亲总会在一旁不厌其烦地教导。

        记忆如雪花般纷至沓来,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平凡却又刻骨铭心,不料一夕剧变,刻骨铭心却成了不可触及的回忆。

        蓦地肩膀受伤处一股撕裂疼痛,意识瞬间被逼醒了。霎时间母亲、平君的身影,像翅膀破碎的蝴蝶,翩然随风飞灭。

        他从漫长的昏厥中惊醒过来,只见一只五彩斑斓的大蜘蛛,正在啃食自己肩膀伤口。那蜘蛛大如成人手掌,血盆大口露出尖尖的牙齿,把他的伤口当成佳肴,啃得津津有味。

        他吓得几乎又要晕去,伸手想把蜘蛛甩开,受伤后力气全失,只能任由蜘蛛肆意啃食。也真是祸不单行,蓦地草丛簌簌作响,一只花纹炫丽的大蛇钻了出来,朝蜘蛛扑了过去。蜘蛛见蛇来挑衅,也不甘示弱做出反击,两边扭打几回,蜘蛛落败,一溜烟逃之夭夭。蛇打赢蜘蛛,原以为会趁胜追击,没想到竟游到刘宁肩膀伤处,张嘴便咬。

        刘宁只吓得魂飞魄散,只见蛇獠牙如刀,还没咬下去,一口气转不上来,又晕了过去。

        也不知昏迷多久,他悠悠地睁开双眼,伤口疼痛依然,但身上似乎有力气了,动了动僵硬的手足,慢慢地坐起身,游目环顾四周。

        红鬃马躺在他身边,已无气息。

        蛇垂挂在他肩膀上,竟也死了。

        霎时间脑海浮现几个疑惑——马儿和我同时入林,为何马死,我却还活着?这蛇头呈三角,颜色绚丽,一看就是剧毒之物,为何竟也莫名其妙死了?

        肩膀伤口鲜血已凝结,把衣衫黏得牢牢的,隐隐作痛,元气也尚未恢复,就不再细想下去。他扶着身旁石头颤巍巍地起身,仰望苍空,林木蔽日,烟雾缭绕,望出去便如眼盲,真不知当下是什么时辰。

        四周云深雾缈,难以辨识方位,只能随处晃悠,忽然脚下一个踉跄,似被什么东西绊倒,一看竟是一具人骨。他吓得踉跄倒退数步,万籁俱寂之下,只清楚听见一颗心”怦怦”的急遽跳动。

        愣然注视那具人骨片刻,只觉得口干舌燥,听见不远处流水潺潺,于是循声而去,果然在不远处看见一道银炼,笔直注入清澈的水塘里,溅起珠玉水花。

        便如跋涉沙漠的旅人乍逢绿洲,他受伤中毒又加上久未进食,走这一小段路,便已体力透支,这时看见有水,精神为之一振,迈步奔向水塘。

        就在他掬水欲饮时,他看见自己映在水面上的倒影,呆了半晌,突然大叫一声,似是看到什么惊人的画面,本能地跳了起来。

        水面上映着一名少年,脸上布满紫斑,那目瞪口呆的模样,不正是他是谁?

        难道我在做梦?刘宁怔了一怔,把手指伸入嘴里一咬,皮破血流,痛入骨髓,他才认清此刻绝不是在作梦!

        这变化真是非同小可!他本来是皮肤白净、眉清目秀的少年,不知什么缘故,脸上竟长满紫斑。他连忙卷起袖子和裤管,见无数紫斑正一寸一寸扩散开来,一寸一寸吞噬原来的肌肤。

        他便如被抽去了骨架,颓然坐倒,呆呆地瞧着自己的手足,胸口空空荡荡的,想起母亲和平君惨死,想起自己的际遇,忍不住放声大哭。一夕间他成了无依孤儿,面目也变得如此骇人,满心悲凉,难以言喻,多希望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了,所有一切都会回到原点。

        他便如行尸走肉般坐在水塘边,一动也不动,山风袭体,不觉得冷,肩膀伤口,也不觉得疼,不知多久没进食饮水,嘴唇都干裂渗血,竟也无知无觉。

        恍惚间,他想起《诗经.蓼莪》中的一句:“南山烈烈,飘风发发。民漠不谷,我独何害。”不正是他此刻最真实的写照?

        嘴里梦呓似的呢喃:“民漠不谷,我独何害。”昔日念《蓼莪》,对诗中哀恸父母不在的情意毫无感触,此刻却是切身体会,只念了几回,便倍感凄凉,不胜哽咽。

        耳边依稀传来易水寒替他看相时说的话:“你前半生,命途多舛,患难重重……”这句话不断在耳边回响。

        难道真是被他说中了,命运的劫难才正要开始?

        刘宁茫然良久,霍地一跃而起,大叫:“我不能再如此消沉下去,我定要知道是谁杀害母亲和平君,是谁把我害成这副模样!”

        他用尽力气大叫,四野登时传来阵阵回音,似乎每一株林木都在学他说话,”是谁把我害成这副模样……是谁把我害成这副模样……”

        他说完这番话,口干舌燥不已,掬了清水饮尽,正愁着如何离开树林,忽然闻到一缕烟味从西边飘来,似在焚烧什么东西,心中陡然生起不祥的预感,连忙发足奔去。

        每迈开一步,都像落足于自己胸膛里的惊涛骇浪。出了林子,视野清明,已能辨识方位,只见一缕缕焦烟从家中的方位直冲天际,遮住了半轮红日。

        他一颗心几乎都快跳出胸膛,只听见自己撕心裂肺般的悲声漫出喉咙,”不会的,不会的,肯定不会的!”发狂似的往家里奔去。

        还没到家中前方的竹林,便见整片山野已被大火焚得干干净净,只有袅袅焦烟和零星余火,曾经婆娑柔篁,茵茵芳草,如今已是冷灰倾覆,寸草不留。

        顾不得双腿跑得酸疼,他奋力冲出竹林,只见家已被烧得面目全非,就连母亲和平君的遗体,大概也烧成了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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