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南京见闻 （之二）

宋九如先生的家，离酱坊不远，在长乐路一个巷子内。大门是一座高大的门楼，一看就知道是明清时代的老建筑，准是个过去大户人家的院落。

        一问果然此。

        这是过去一位大商人的宅子，老屋主已经在文革前去世。整个宅子共四进房屋，走廊下都带有天井小院，营造得十讲究。

        房屋的前两进被政府没收，第三进是这家屋主的儿子居住，第四进是这家屋主的两个老姑娘居住。

        宋九如先生住在第二进，是当初他闯南京打工创业时向这家老屋主租赁的，现在房子的产权已经归公。

        宋九如先生老夫妻俩见到我母亲，激动、欢喜，溢于言表，自有说不完的家常话。

        我懒得听他们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就好奇地跑到后面去看这座老房子玩。

        住在第三进屋主的儿子，有五十多岁，他身材不高，但很结实。文质彬彬的面容里，透出一股英武之气。他单身一人，正在厨房做饭。

        他看见我，顿时面露警惕之色。但当他得知我是宋九如先生老家来的老乡后，便很热情，我们攀谈起来。

        他好奇地问我安徽武斗的事情，我也问他南京武斗的事情。开始谈话还有点顾忌，慢慢地我们就熟悉起来，交流也无拘无束了。

        他十分健谈，给人的感觉也很豪爽，他的阅历显然很丰富。我从他嘴里，知道宋九如先生在解放前到南京后，夫妻二人以摆小摊卖酱菜起家，因手艺好，货真价实，人缘也好，逐渐将生意做大，以后宋九如先生自己办了个酱坊。他雇佣了工人，扩大了作坊，也有了店面。但因福得祸，解放后在定成分的时候，宋九如先生被划为资本家。公私合营后，他家的酱坊和店面这些财产被没收充公。文革开始时，宋九如先生作为资本家曾被专政，现在逐渐宽松，不再挨斗。

        我只能长叹。

        说是要艰苦奋斗，可现实中有很多艰苦奋斗、勤劳致富的人，却被定为地主、富农和资本家，被打成了阶级敌人。

        吃饭的时候，宋九如先生担心地告诉我，后面住的是房主的儿子，曾经当过的团长，做过大牢，老婆也和他离婚了，现在是专政对象。叫我和他说话，要小心一点，尽量别接触政治和抗日战争。还说房主这个儿子一说到抗日打鬼子，他就会兴奋，就会像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地说起来没个完。

        宋九如先生评论说：“你打过鬼子是不错，可你现在说这些，不就是公然为评功摆好吗？这要让别人听见，那还得了？”

        他还告诉我说，最后第四进院子里，住着房主的两个女儿，是房主儿子的姐姐。她俩都是独身主义的老姑娘，也都是旧社会的大学生，她们很有钱，为人也规矩、善良。

        这家人的境遇，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正好宋九如先生孩子结婚不久，另有住处，也不常回来。当晚，我和我母亲带着我二姐的孩子，住在宋九如先生孩子的房间里，各方面的条件都很好。

        这天，我是第一次使用抽水马桶。家家户户抽水马桶里的水和粪便，都流到什么地方去了？让我苦思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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