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割稻，王留栋之死与裔师傅翻车 （之二）

阔港，是天长县白塔河进入高邮湖的河口。大圹圩农场场部，就在白塔河边。

        白塔河的河床狭窄，受尽挤压的河水，一下涌入宽广的高邮湖，顿时就觉得自由多了。

        阔港，就是宽阔的港口，这名字气势磅礴。

        其实，阔港很小，一点也不宽阔。

        我扔下镰刀，飞也似向阔港大坝跑去，身后跟着我们班几个人。

        我跑上大坝，向阔港飞奔。

        远远看见裔师傅驾驶的轮胎拖拉机机头，静静停在大坝上，后面运货的拖斗却不见了。

        跑到近前，才看见车拖斗翻在外堤下，四周散落着装满稻谷的麻袋。

        技术员老杜躺在旁边的麻袋上，脸上血迹斑斑，显然已受伤。

        裔师傅正在侧翻的拖斗旁边，边翻麻袋边救人。

        我一见裔师傅无恙，心先定了下来。

        我跑下大坝，只见则翻的拖斗下，压着一小堆麻袋，麻袋下面，露出一只人脚。

        我一面帮裔师傅翻麻袋救人，一面问：“这人是谁？”

        裔师傅说：“王师傅。”

        我一头雾水：“哪个王师傅？”

        裔师傅说：“王留栋。”

        这时又来了几个人帮忙，我们拽开麻袋，将炊事员王留栋弄出来了。

        王留栋紧闭双目，脸色发青。我一摸，他已无气息，已经死了。

        一霎时，我百感交集。

        炊事员王留栋当时已经四十多岁，孤寡一人。

        他胆小怕事，见谁都毕恭毕敬，对谁都惟命是从。

        他的声音尖细，说话像个女人，我们背后叫他“假女人”。

        面对惨死的王留栋，我愧疚。

        因为我经常为他多给女生饭菜骂过他。

        王留栋为讨好女生，在卖饭菜的时候，会偷偷多给她们一点饭菜。这种情况，被我当场遇到过几次。每次，我都会讥笑或怒骂他几句。

        他总是点头哈腰，用可怜的微笑向我表示致歉。

        一次，党委书记岳中林在我们队蹲点，他坚决不吃葛队长给他安排的小灶，要和我们同吃同住同劳动，也买菜票在大食堂排队买饭。

        我内心则觉得，领导干部和职工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没有必要，近似不务正业。

        岳书记到食堂排队买饭时，我悄悄隔着一个人，跟在他后面观察。结果，我发现王留栋将岳书记的饭碗接过去后，偷偷在卖菜的窗口旁边，在岳书记的饭碗里放了几块红烧肉。

        岳书记显然没发现。

        岳书记打饭走后，我将吃剩的半碗菜汤，泼在王留栋脸上。

        王留栋自知理亏，不敢出声，但别人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蛮横地对待他，都对我侧目而视。

        我质问王留栋，为什么要偷偷在岳书记的饭碗里放肉？为什么不收岳书记买肉的菜票？

        大家这才知道原委，都十分生王留栋的气，也都佩服我的勇气和正直。

        王留栋则不敢应答。

        我质问王留栋：“食堂的肉是公家的公共财物，你为什么将公共财物私自送给岳书记？你这个炊事员凭什么有这个权利？这是我们的血汗！你知道不知道？”

        满食堂的人，都为我的胆大妄为感到吃惊。

        当时，王留栋擦着脸，面对我的质问，不敢言语，望着我以乎要流泪。

        吴璋事后惊叹：“甄老，我算是服了你啦！”

        不一会，岳书记派人把王留栋喊去。

        后来王留栋对人说，岳书记交给他三角钱的菜票，说算是补交在食堂买肉的菜票。岳中林书记并质问王留栋，为什么要偷偷在他的饭碗里面放红烧肉，将王留栋狠狠训斥了一顿。

        王留栋两头不落好。

        我断定，王留栋在岳书记碗里偷偷放肉这件事，不是葛队长吩咐的，就是事务长所为，王留栋自己没这个胆子。

        这些，毕竟都是小事。可现在，这个善良、可怜、胆小的王留栋死了。

        再一想，人死了，什么痛苦也都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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