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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世子(六)


崔滢领着山月海月走在前头,后面跟着三四个小丫头,慢慢走在去北苑的小径上,听山月低声回话。

        “唐姑娘虽分了院子,也有服侍的下人。但谁都知道她的身份,那些丫头婆子,哪个不是眼高于顶?自觉是王府的人,便似沾了王府的贵气一般,哪里看得上唐姑娘这样半道而来,又穷苦人家出身的姑娘?唐姑娘若让她们做件事,个个唉声叹气,推攘搪塞,嘴里还要不干不净,指桑骂槐地,说些戳人心窝子的话。”

        山月说到这里,忍不住叹口气:“我与唐姑娘是旧识,颇有些情分。前两日熄灯后去看她,正巧看到几个丫头当她面吵架,话里话外都说她是痴心妄想,想要攀高枝的落毛野雀儿,唐姑娘气得跟个丫鬟厮打在一起,可双拳难敌四手,那些小丫头一面假意劝架,一边偷偷朝她身上下手——她们人小鬼大,都不往头脸招呼,知道唐姑娘每日都去书房见世子的。我去了才喝止住,唐姑娘抱着我,哭得肝肠寸断。她虽傲着不肯跟我细说,但看那样子,也可想见素日里在她那秋物院里是何光景。也难怪她每日都往北苑跑,至少在世子那里,她再不用受这些腌臜气。”

        “这些事情,她都没跟世子说么?”

        山月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她也没跟我说,也没告诉世子。”

        崔滢点点头:“待会儿找个功夫,你去与世子说一说。”

        山月应下来,过一会儿,好奇问道:“姑娘不替唐姑娘出头吗?”

        崔滢笑看她一眼:“怎么?你也想着,我该去讨好讨好世子,以便将来嫁人之后,有个娘家靠山?”

        山月脸一红,低声道:“婢子不敢这么想,只是……”

        海月撇嘴截住她话头:“只是什么呀,你分明就是这个想法。姑娘才懒得去讨好唐家那丫头呢。她是甚么人,得了好还卖乖,从不记恩的白眼狼,也配咱们姑娘去费心结交?再说了,世子与姑娘是一胞同胎,若论亲疏远近,谁还能越过姑娘的位置去?”

        崔滢止住她们,只道:“别瞎扯了。我只是日长犯懒,不想生事罢了,没你们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想法。”

        一行人说着话,已接近葡萄架所在的□□。崔滢站在风口上,一边吹着花丛带来的香风,一边望了几眼。

        果然如香蒲所言,七八个穿得鲜艳雅洁的少女正聚在架子下,或三三两两,计议绣活。或拿了杆子,摇着树上的知了。

        其中居然有一张熟面孔,尖眉丽眼,唇如飞刃,笑起来爽朗明媚,惹眼至极——竟是陈娇娘。

        除了陈娇娘算是官宦出身,书香世家,其他几位,都是城中豪绅富商家的小姐。

        崔滢心中有了计较。这只怕不是崔沁单方面的盘算,这些姑娘,甚至她们背后的家长,未必对此不持一个默许的态度。

        她没有惊动众人,悄悄绕路进了北苑。穿过一进院落,又过了一方大树庭院,进了二门,走到左侧的轩室门前,正要抬足进去,陡然听到里头传来一声低低的断喝:“小妹,你住嘴。”

        崔滢止步,回头示意丫头们退下。她自己站在门口,轻咳一声,扬声道:“阿泽,你在吗?母亲命我过来看看你。”

        过了半晌,崔泽匆匆走出来,脸上有些尴尬,勉强笑道:“阿滢来了?多谢你,这么暑热的天气,还专门过来。”

        话音未落,里头哗啦一声响,珠帘被人掀开,一人人影冲出来,挡在他面前,伸手指着崔滢,声音嘶哑:“你,你叫作阿赢?阿赢原来是你的名字……原来是你……果然还是你……”

        她翻来覆去念着这句话,似是痛心至极。

        崔滢莫名其妙,只好不把她的痴话当真,含笑招呼:“唐梅,许久不见,你还好吗?”

        “你不用在我面前假惺惺,”唐梅一张脸涨得通红,“一定是你在哥哥面前说了什么,他总是被你蛊惑,你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就好像自己没长脑袋似的。他明明答应好了娶我为妻,好好照顾我一生一世,怎么如今话风都变了,话里话外总把我往外推,让我也去寻一个合心合意的人。这世上,哪有黄花闺女自己去找男人的?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臭不要脸吗?”

        崔泽气得脸都黄了,想要拦住她不让她说,唐梅气怒攻心,哪里肯听他的话?

        倒是崔滢朝崔泽摇摇头,示意他不要急。等唐梅一番话如爆竹般劈里啪啦说完,方微笑道:“你的性子还是一点也没变,连骂人都没有长进。”

        虽然被骂得狗血淋头,她却忽然有些欣慰。见多了崔沁香蒲那样的口是心非,曲意谋算,唐梅这点敲锣打鼓明火执仗的恶意,简直单纯得让人生怜。

        她眉眼温和,柔声道:“你哥哥有没有教过你,如何在上位者面前做小伏低?如何假装柔弱以自保?如何隐瞒自己的心事,免得被有心人设计陷害?如何□□手下的奴婢,让她们畏威怀德,对你战战兢兢毕恭毕敬?”

        唐梅被她的话弄得一怔,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她在说兄长的心事,在说崔滢的轻浮浪荡不尊重,可崔滢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这番话也落入崔泽耳中,他微微皱眉,深思地看着崔滢:“你想让小妹变成那样的人?”

        崔滢叹了口气:“她若不变成那样的人,在这样的深宅大院里,是活不下来的。阿泽,上回我劝你三思,为的是你的心,你的情。现在当着你小妹的面,我仍然劝你三思,则是为了唐梅。她气性大,性子又直率鲁莽,这四面高墙里,关了太多不得自由的人,就算无关妻妾,一样有无数的勾心斗角,你能替她应对多少?能提她挡下多少?总需她自己面对的。”

        她说完,也不管崔泽什么反应,回头看着唐梅:“你看,我这回当着你面直说,你总不该骂我背后使坏了?你骂我千句万句,我都只觉好笑,无关痛痒。唯有一句,你骂得很对:我比你虚伪,比你假模假样,比你更会做作演戏,所以我能在这里活下来。唐梅,你知道我是郡主,以我的身份,尚且不能在这四围的高墙下,任性肆意做自己。你的处境,比我艰难百倍,你能做到吗?”

        唐梅找了张椅子坐下来。她抓住扶手,身子微微发抖。

        崔滢猜她想到了自己在秋物院里的困局,暗叹一声,扭头对崔泽道:“且让唐梅在这里好好静一静,你随我出去一趟,母亲交代下来,有些话,我不能不与你说明。”

        崔泽担忧地看一眼唐梅。唐梅嘴唇抖了抖,却没有出声,反而慢慢垂下头去。

        崔泽叹了口气,上前拍了拍她紧握扶手的手掌,低声道:“小妹放心,我怎么也不可能弃你于不顾。我只是想要你好,想要找到对你更好的方式。不过,无论如何,只要你愿意,哥哥总是在你身边的。”

        崔滢出去门外,仰头看着高高的梧桐树冠。片刻之后,崔泽走出来,也跟她一样,看着繁茂树叶下透出的阳光碎影。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他轻声说,“我在你面前,一点也找不到当兄长的感觉。”

        崔滢扑哧一笑,斜眼睨他:“要不,委屈你,试一试当弟弟?”

        崔泽也忍不住一笑:“你有那么多弟弟了,还不知足?”

        崔滢伸手朝屋里一指,悄声道:“你有一个这么倔强难缠的妹子,还不知足?”

        两人对视片刻,无声笑了起来。

        崔滢举步朝外走,崔泽跟上去问道:“母亲有什么话要交代我?怎么不叫我过去和雍堂?”

        崔滢朝远处的葡萄架一努嘴,轻笑道:“你在书房里,两耳不闻窗外事,殊不知十步之外,已是芳草幽幽漫天涯。”

        崔泽顿住脚步,皱眉道:“那里都是些姑娘,我这么贸然过去,不太好吧?”

        崔滢微笑道:“你就当是看我面子,绕着□□走一圈,不用惊动里头的人,我也好回去与母亲复命。诸位小姐们也能见到你的人影,回去后应对父母兄弟、闺阁好友的盘问。”

        崔泽这才跟上来,却刻意走在远离□□的一侧,摇头苦笑道:“我不过是个乡下小子,与这些千金小姐能有什么好说的?母亲也未免想得太多了。”

        崔滢飞他一眼:“我也是千金小姐,是千金小姐中的千金小姐,你跟我没话说?”

        崔泽望着她,忍不住便想笑,声音出乎自己预料的柔和:“我与你有话说——你一点也不象个千金小姐。”

        崔滢白他一眼。两人走了两步,各自别过头去,脸上泛起忍俊不禁的笑意。

        崔滢一面走,一面替他一一认明:“那个穿翠绿衫子,站在高凳子上,手里拿着扑网,正兴兴头头捕知了的,是州学陈教授家的侄女,名唤陈娇娘。她脚下那个仰头望着的,是张大户家的三女儿,他家卖木桶,城里大大小小的木桶都是他家出产的,人称张大桶。张三娘子有个兄长,叫张千山,据说写了好些请帖给你,想要请你去喝酒听曲。”

        崔泽默默听着,后头又有当铺秦家的,又有钱庄孙家的,都是些大富之家的姑娘。等崔滢一一说完,轻声笑道:“若我还是乡下务农的小子,只怕连见这些小姐一面也难,如今却……”

        他脸上微微一红,觉得自己颇不厚道,忙吞下余下的话。

        崔滢替他补全:“如今却如皇帝选妃一样,都迫不及待地涌到你面前,任你挑选?——你可是这样想的?”

        崔泽听她语气不善,不由得一怔,抬头看着她。

        “她们的婚事,全都掌握在她们父兄手里。今日能来这里看一眼,多半已经是她们能想到的,逾矩越制的极限。就算是这样,今日来的,也多半是商户家的女儿,那些官宦人家,自命门禁森严,更是不许女子们有丝毫窥看男子的机会,以免引诱了她们的素心,毁坏了她们的声名。”崔滢声冰冷,“那些乖女儿,也自觉自愿,把自己囚禁在二门之内,为着一个好名声,恨不得把自己那双脚砍下来,以示清白。你知道我心里怎么想她们么?”

        崔泽想了想,答道:“怜其不幸,怒其不争?”

        崔滢恼道:“不准把我想的说出来。”

        崔泽愕然,继而失笑,“你,你不讲道理。明明是你问我……”

        “嗯哼?给你一个机会重新回答。”崔滢明眸闪着光,狡黠又得意地看着他。

        崔泽瞪着她,过了一会儿,终究失笑出声,摇着头,柔声答道:“我不知道你怎么想她们的,好阿滢,你说给我听听。”

        不知怎得,这句话说出口,他和崔滢脸上都不期然泛起一抹红晕。他转过头,假装看路旁金黄的葵花。

        “我心里怎么想她们的?唔,我生气的时候想,这些平庸女子,一辈子如同浮萍一样,没有自己的事业,没有自己的人生,总要把自己捆绑在一个父亲,一个丈夫,一个儿子身上,才觉得扬眉吐气,真是可怜得紧。不,比可怜更甚的是,她们往往还以此为荣,高高在上地训诫不肯自断手脚,自我囚禁的女子,可恶可恨。”

        她想起那日听到的对于易安居士的非议,想起市井中对于自己亲赴公堂,断然与未婚夫婿决裂的不堪言辞,想起前世落魄后,那些自命女德楷模的高门小姐们明嘲暗讽的嘴脸。

        咬咬牙,怒道:“她们贫瘠得只能抱着一个贤良贞洁的虚名儿,虚弱得只剩礼教道德的大棒,我瞧不起她们。这就是我心里的真实想法。”

        崔泽敛去笑容,深深看着她:“我以为你是同情她们的。”

        崔滢松开手,缓缓吐了口气,声音低下去:“我讨厌她们,可我也没法不同情她们,因为我也是她们中的一员。我也一样被关在二门里,若想出门做点事,需得前后筹谋,费尽心思。我也一样被塞在四方院子里,等着被一个陌生人认领回去,去一个新的四方院子,这叫成亲。”

        她苦笑起来:“从讨父亲欢心,变成讨丈夫欢心,这就是像我们这样女子的最终归宿。”

        崔泽沉默片刻,忽然道:“我一定想办法拖延时间,不会很快成亲。”

        “多谢。”崔滢朝他笑笑,“事情的荒谬就在这里,女子若是过时不嫁,没有找到一个曲意讨好的对象,反而会被世人嘲笑讥讽。等到父母去世,在自己家里,也变得没有落脚的地方。”

        她叹了口气,伸手掠一掠耳发,怅然道:“这就是唐梅的处境。她更可怜,连现成落脚的地方,都是别人施舍的。”

        她仰起头,慢慢道:“我有时候觉得,你老想着用成亲的法子来照顾她,不管是你娶她,还是另找信得过的人娶她,归根结底,还不是把她未来的人生,都推给一个男人?这法子,怎么能够可靠?可是我也不知道我的想法对不对。也许在我看来,非常非常重要的,哪怕叫我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的东西,对别人来说其实不值一提。别人说不定也有她们看重的,是我不能理解的。比如唐梅非要嫁给你,也许也有她的道理,比如,她急切地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一个她和你在一起的家,这样她就能回到过去,回到她熟悉的、安定的生活中去。”

        她揉揉眉心,十分疲倦:“你一定听糊涂了,其实,所有这些,我也没有想得很明白。我只知道我要什么,我不要什么。只有这个,是我能够确定的。”

        崔泽见了她揉眉心的样子,手指不由自主动了动,很快回过神来,脸上突然涨红,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

        那一刹那,他竟然想要伸手去抱住她。

        不是对唐梅那种轻轻地扶住,而是紧紧拥住她,能够听到彼此心跳的那种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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