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十五

“漓玖你要记住，让你监视夜神一事，你谁也不能告诉，就连二殿下和栖梧宫上下都不可说。否则——”荼姚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眯起眼睛，目光幽幽地看着她，直看得凤归云身上寒毛竖起，十成十地打了个冷颤，她赶忙战战兢兢地点头称是。

        而后，荼姚伸手捏决，金光凝于指间，她反手将金光挥向殿外。没一会儿的功夫，四喜步履轻稳地从殿外走来。

        她朝荼姚盈盈见礼：“娘娘，可是有事吩咐？”

        “四喜，你带漓玖去璇玑宫。”

        四喜略显踌躇，询问道：“夜神殿下？”

        荼姚嘴角微翘：“这朱雀以后便是璇玑宫的仙婢。”

        “天后娘娘，恕小仙多嘴一句。”四喜忽地意识到自己又没能忍住，不小心说多了。她心有余悸地抬眸窥探荼姚的神情。观其面上未有怒意浮现，这才放心大胆地接着说道，“您在夜神那儿偷偷塞了那么多人，到如今没一个能留在他身边。”

        “呵，润玉此子谨慎多疑。本座也并非全然收买走璇玑宫上下一干人。他倒是个狠心的，聪明机敏的不要，就连忠心的他也给一并打发了去，只留了两个给别处都不要的蠢货。”

        “是啊，娘娘。所以小仙认为，去找仙簿元君将她归于元君名下，待到仙簿元君去下界挑选仙侍时，混入仙侍之列中，难道不是更好吗？”

        “不，本座这次决定反其道而行之。”

        “娘娘的意思是……”四喜困惑地皱起眉头，“小仙愚钝，还请娘娘明示。”

        荼姚低头开始摆弄起她自己的指甲：“既然他之前不收本座悄悄埋下的线人，那本座今日便光明正大地送给他。”

        她十分自傲地举起手，伸开五指，仰头仔细端量起散发着贝壳光泽的指甲，时不时把玩一番：“一来，本座是天后，也是他嫡母。为表敬重，他理所应当不能拂本座的面子；二来，他要是真敢推拒，只会惹得众仙家议论，说他不敬天后，不孝嫡母。”荼姚似笑非笑地望向四喜，“你猜润玉接还是不接？”

        四喜止不住称赞：“娘娘，这招进可攻退可守，果然高明啊！不管是退还是进，娘娘都可得个贤名。那位恐怕得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荼姚招手，让四喜靠近她些：“你把漓玖领过去后，就这样对润玉说……”

        凤归云踏出紫方云宫的那一瞬，松开自己交握的双手。垂首清晰可见掌心处一排月牙似的指甲印深凹于掌肉中，血珠从凹陷处渗出，顺着掌心纹路蔓延，触目惊心。

        她扬起头遥望天边未散的残霞，不禁感慨，与荼姚相处居然是如此难熬。

        行行复行行，重重复重重。四喜携凤归云越过多少云山，路过多少瑶台银阙。方在层层仙阙后，找到隐于一隅的璇玑宫。

        比起旭凤的栖梧宫、荼姚的紫方云宫，乃至和她将将经过的众多殿宇比起，璇玑宫都略显普通平淡。

        若光拿润玉与旭凤相比——旭凤宫中每处院落皆有两个天兵把守。到了润玉这边，连本该把守于宫门口的天兵却也是没有。

        两两相较，对比惨烈。

        很显然。

        不管是这宫殿坐落的位置，还是这宫殿本身，皆一一表明这位夜神大殿除了不受天后荼姚的待见，就连作为天界皇嗣应有的规格待遇都没有。

        “哐哐！”身后传来兵甲彼此摩擦的声音。

        凤归云回身，便见一长相过分清秀，身板瘦弱的小天兵，一路从璇玑宫外小跑而来。似是因见到凤归云二人，他连忙放缓了步伐，腼腆地向她们二人点头问好。

        凤归云扬起一抹笑意，轻轻点头算作回礼；四喜则仅是目光淡漠地扫过小兵，复又扭身继续往璇玑宫主殿走去。不知是否因为被四喜的目光所摄，那小兵也跟在凤归云的身侧，不敢越过四喜半步。

        璇玑宫主殿名七政殿，凤归云忘了是在哪本书中读到过这么一句：“在璇玑玉衡，以齐七政。”

        这七政之名，倒是与璇玑宫相得益彰。

        步入殿内，一股清冷孤寂之感扑面而来。偌大的宫殿，空荡得仅仅置了一书案，以及将就算是装饰的铜金四方香炉。

        她四下张望，一眼便瞧见身侧的小兵直勾勾盯着殿中央的夜神。

        这小兵的眼神不似崇拜，更像一位女子恋慕一位心爱的男子，却又不敢将自己的感情宣之于口，只得珍而重之地放在心尖尖儿上。

        凤归云仔细端详起小兵的面容，陡然发现，这小兵原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似心有所感，那姑娘对上她的目光。

        凤归云完全没有被发现偷窥后的窘迫，她咧开嘴，露出两排洁白牙齿，报以一人畜无害的微笑。反倒是那姑娘脚步一滞，慌忙移开目光，大概是心虚，怕被凤归云看出。

        凤归云心中好笑，不再看那女扮男装的姑娘，开始眼观鼻鼻观心地跟在四喜身后。

        坐在尽头中央的润玉正双手捧着折子，全神贯注地垂眸阅览折中内容，全然没有注意凤归云三人。

        四喜见润玉岿然不动，将此尽收眼底，眸中闪过几丝不快。她虽向润玉行礼，态度却十分敷衍，甚至带了几分傲慢：“紫方云宫仙侍四喜携漓玖见过夜神殿下。”

        凤归云则同四喜一道福身。

        润玉目光从案牍移开，越过四喜，他看到立于四喜身后的凤归云。他眼神微变，但眨眼间，猜忌之色具散。润玉嘴角噙着礼貌却疏离的微笑，询问道：“可是母神有事找润玉？”

        四喜挺直腰背，下巴扬起，语气十分轻慢：“天后娘娘说，火神殿下统领五方天将，本就军务繁重。”她稍稍侧身，露出身后的凤归云，“这位本是鸟族贵女，无奈双亲亡于天魔大战中。原是养在二殿下宫中，由二殿下亲自教导抚养。今日征兵后，那些新来的兵卒都要再经过严格训练，以及考核才能被划分至这五军之中。火神殿下定要比平日更加忙碌，自是无暇分身顾及她。”

        凤归云听出其中的弦外之音，四喜在含沙射影地嘲讽夜神乃一闲人，不得重用，比不得旭凤的日理万机。

        她偷摸朝润玉那处窥觑，他仍然挂着得体的笑容，只是黑眸深沉。案牍两侧烛台上红烛高照，荧荧烛火倒映在他的眸中摇曳不止，却还是照不清其中神色。

        本觉得荼姚对于夜神的评价言过其实了些。可他如今受到连一个神阶都还未够上、区区下品仙阶的仙娥那般奚落，仍旧能安如磐石，忍常人所不能忍。此等定力非常人所能企及。现在看来，荼姚所言非虚，夜神的确心思不似表面看上去那般淡然出尘、儒雅随和。

        “娘娘听闻，天界皆传夜神殿下是个好脾气且博学多闻的，定能将这位教得如殿下般沉稳；又念及这璇玑宫清冷，仙子留下来也算给大殿下做个伴儿。这不，娘娘刚一亲赐予她漓玖一名，便忙不迭地给您送来了。”言毕，她将写有漓玖姓名的折子递给润玉。

        润玉看后双手握紧了那道折子，盯着不远处的凤归云。

        刚瞧见凤归云时，他便奇怪明明旭凤将她护在栖梧宫中，怎会跑出来。如今看来是被天后发现后，遣到这儿来的。他此刻着实猜不透天后此意——要监视他，怎会派一个涉世未深的；要说是真的关心他，他可不信。

        润玉缓缓摩挲了几下折子外侧上包裹着的锦缎。罢了，这还只是个半大的小姑娘能有什么心思，自己日后提防着点就是了。再说，天后此番说辞这般光明正大地送人，他很难再找到理由拒绝。

        润玉放下手中的折子，淡然一笑道：“劳烦仙子替我向母神道谢。”

        “大殿客气了。哦，对了。小仙差点忘记告诉殿下，漓玖仙子未得神号，未封仙阶。”

        润玉眉头微挑：“母神的意思是？”

        “娘娘是觉得，仙子在您这儿当一贴身侍婢即可。”

        润玉面上虽不显，心里却明白天后此番意欲何为：“漓玖仙子乃火神宫中的人，身份贵重。润玉本应将她奉为上宾，又怎得能让她做这等微末小事？”

        四喜不为所动，笑着将话怼了回去：“殿下真真是说笑。那燎原君亦是凤凰出身，还不是做了二殿下身边的贴身侍卫。怎么？这漓玖仙子就做不得殿下身旁的贴身侍女？”

        润玉垂眸：“仙子说得是，是润玉见识浅薄。还望仙子向母神回话，润玉定不负母神所托，悉心教导漓玖仙子。”

        四喜眸中蕴着满意的神情，又与润玉夹枪带棒地“好生客套”了一番：“欸，殿下何必说自己见识浅薄。这天界神仙哪个不知道殿下时常出入省经阁内，有时一呆便是一整日。腹有诗书，虚怀若谷，说得啊……定是大殿无疑了。否则天后娘娘也不会把教导漓玖仙子，这样重要的事交给您去做。”

        四喜虽微微躬身致谢，可脸上虚伪的笑容令人作呕：“那小仙先行离去，漓玖仙子就拜托殿下。”言罢，施施然拂袖离去。

        润玉将折子按在桌上，紧紧攥住手中的折子。那双修长的手露出手背青筋，凸出的骨节泛起不正常的惨白。

        过了好一会儿，润玉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扭头看向一旁的小兵，面上带了些许疲惫之色：“你呢？”

        身侧的小天兵双手抱拳，虽稍有露怯，但仍掷地有声地说道：“天兵邝露向夜神报到。”

        润玉轻蹙眉头：“报到？”他似是不信般，侧头看了看自己空荡的殿宇，“你可是走错了地方？”

        “夜神殿下……璇玑宫……”这下，连带邝露都有些不相信，赶忙环顾四周，但见眼前的确是自己要去的地方后，颇为肯定地点头：“没错啊！”

        润玉定睛审视了眼前的邝露，一眼看穿面前的这位分明是女子之身。她穿着不怎么合身的天兵服饰，头顶一比她自个儿脑袋还大上一整圈的银胄，更加显得娇弱不堪。

        润玉眼睛微眯，心中一沉，莫非这也是天后派来的？要真如此，天后这是在明处安了一个，暗处又放了一个……

        既然明处的他赶不走，这暗处的总能寻个由头打发了。

        邝露被润玉打量得不好意思。她羞涩地伸手扶正有点歪斜的头鍪，堪堪遮住她白皙如玉的脸上晕出的片片飞红。

        润玉眼珠一转：“我璇玑宫征兵一向只是走个过场，你在我这里并无用武之地。”润玉望向殿外，“你若想立战功，还是去火神那边试试吧。

        邝露坚定地表明立场：“邝露只想跟随夜神殿下。”

        润玉正琢磨该如何打发她，听到这句后忍不住抬眸，看了眼面前的女子。

        跟随他？这满天界的神仙都知道只有去火神麾下才有出头之日，谁不想要前程似锦，富贵荣华？况且还是个女子之身……

        润玉愈发确定眼前人就算不是天后所派，来他璇玑宫目的必定别有所图。

        邝露见润玉丝毫不为所动，急切道：“您让我做什么都行！”

        润玉冷冷启唇：“跟着我无仗可打。”

        邝露扬起笑容，似一缕阳光照在她清丽的面庞，增添了几分明媚：“嘿嘿……反正小仙也不擅长打仗。”

        “我披星挂月，夜里当值。你来的话，可是要跟我一起守夜。”

        “我可以的。”

        “我人脾气不好，容易发火。”

        邝露憨笑道：“嘿嘿……殿下可是说笑了？刚刚那位仙子不是说了，在天界夜神殿下您可是出了名的好脾气。”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斗嘴斗得厉害，平白便宜了一旁的凤归云看热闹，她看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哎呀呀，这二人有那么点月下仙人话本子里的欢喜冤家，倒是般配。

        “我璇玑宫人少活多，恐怕这洒扫、磨墨、端茶、倒水也要一并担待。”

        邝露当即立断，高声肯定：“我都会做！”

        等等等等！

        凤归云眼皮一跳，嘴角一抽，立马感觉事态不对。这看热闹看到自己家，可不什么好事。

        洒扫、磨墨、端茶倒水，这些不应该是作为侍婢的本分吗？邝露把这些活计全权包揽，那要自己这个做仙婢的干甚？

        放在璇玑宫当吉祥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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